战争风云(1939-1941)未删减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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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小说网 > 军事小说 > 战争风云(1939-1941) 作者:赫尔曼·沃克 | 书号:43037 时间:2017/10/30 字数:1909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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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以后,娜塔丽一清早飞奔到使馆后院找拜伦,跑得连头发和裙子都飘舞起来。他正在后院销毁空⽩护照和一叠叠签证申请书。使馆有几百张这种栗⾊护照,此刻都缓缓化作烟尘。这些东西一旦落到德国人手里,他们就会利用它派遣间谍和破坏分子潜⼊国美。成堆的签证申请书因为⾜以证明犹太人⾝分,也排在销毁名单的最前列。申请书上常常别着美元,拜伦原来打算翻阅一下,现在可顾不上了。他的任务就是尽快把这些东西都烧成灰,连自己在烧钞票也毫不在乎。 “快。快跟我走。”娜塔丽喜气洋洋地说。 “上哪儿去?” “你就来吧。” 前门口停着一辆有司机驾驶的黑⾊轿车,斯鲁特坐在一个⽪肤红润、头发灰⽩的胖子⾝边。“喂,这儿,拜伦!”斯鲁特的声音也显得特别⾼兴。“这位是瑞典大使。大使,拜伦-亨利的⽗亲是我们驻柏林的海军武官。带他一道去也许好一点。您觉得怎么样?” 大使用⼲净的小手擦了擦蒜头鼻子,精明地朝拜伦打量一下。“好极啦。的确好极啦,也许他还能做点笔记。” “我也这么想。上来吧。拜伦。” 即使给斯鲁特输了⾎,他的脸⾊也不会更好了。拜伦一小时前刚跟他 ![]() 斯鲁特愁眉苦脸地摇了头摇。大使怀着男 ![]() ![]() “怕什么?” “怕炮声。我们去勘察一条全安撤退的路线。”大使的英语说得很慢,但说得很好。他把一只粉红⾊的小手放在打开的车窗口,不管围城不围城,他的指甲总是修得闪闪发光。 “我们很可能到离前线很近的地方。” “我听过炮声。” 大使朝拜伦微微一笑。“怎么样,让您的朋友跟我们一道去吗?”他一边说,一边让出地方给她坐。斯鲁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耐烦地嚼着他的烟斗。 汽车一颠一簸、弯弯曲曲地向河边驶去。华沙在过去四天中受了很大破坏。一股強劲的风吹散了硝烟,柔媚的朝 ![]() ![]() ![]() ![]() ![]() “我简直不能相信,”汽车驶到维斯杜拉河上一座挤満汽车、卡车和自行车的石桥的时候,他这样说。“这一切都还依然存在。德国人不是已经炮轰整整两个星期了吗?” “是啊,你知道,他们的破坏力并不象宣传的那么厉害,”瑞典大使说。“打的也不是那么准。” 汽车驶上架在褐⾊的宽阔河面上的石桥。桥下,河⽔在华沙和东郊布拉赫(那儿是一片矮房和绿林)之间静静地奔流。他们背后,华沙城映着硝烟弥漫的蓝天,沐浴着 ![]() “他们都上哪儿去?”娜塔丽说。 “当然是上前线,”大使说。“这可是一场真正的战争啊。他们离开炮位,回家吃一顿午餐或晚餐,或者跟老婆睡一觉,然后再搭公共汽车返回前线打德国人。內战时期我在马德里,当时马德里就是这样。” “我们得走多远?”斯鲁特说。在河上,从布拉赫传来的炮声更响了。 大使噘起嘴 ![]() 过河以后,他们看到一片废墟。一路都是颓垣残壁、被烧毁的树木和倒下的树杆。狭窄的柏油公路遭到炮火严重破坏,他们不得不经常绕到土路上行车。当轿车沿土路行驶的时候,隐蔽在树林里的一门波兰重炮突然轰地一声打响了。司机一闪车,从一棵树旁边擦过去,车里的人都从座位上跳起来。“我的天!”斯鲁特说。汽车稳定了一下,顺着布拉赫一片绿树成荫的平原驶去。他们经过一所房子,屋顶正熊熊燃烧,全家人都站在外边沮丧地观看着。每隔两三分钟他们周围就响起很強烈的爆炸声。有时他们能看到树林里炮口噴出的火焰,但是看不见炮⾝。有时他们看到波兰炮手在树林里紧张活动。这一切至少使拜伦感到新鲜、奋兴,而且他们似乎在非常全安的情况下欣赏战场的风光,只是为了避开弹坑,汽车才不得不在杂草丛生的地路上颠簸。可是,突然一颗德国炮弹嗖——地一声飞过来,轰隆一声在汽车附近爆炸,被掀起的泥块簌簌地落到汽车顶上。斯鲁特说:“啊呀,老天爷!我们现在可是在前线了!” “是啊,拐过弯去大概就是学校,”大使说。但是,转过弯以后,他们只看见一个肮脏的院子,周围是四所木屋,几头猪被炮声惊动,在院子里 ![]() 大使回头看了他一眼,用发红的手擦了擦鼻子,让司机停车。汽车在路边停下。 “我简直不相信,”斯鲁特用拳头攥住烟斗,做了个手势说。“我们现在真是象你说的,在炮兵阵地。你能断定我们没走错路,这会儿不是在德国阵地的后方吗?”大使噘起嘴。“我相信我们现在离开石桥顶多三英里路。”斯鲁特一阵哈哈大笑,猛地用烟斗捅了捅娜塔丽和拜伦。 “我可要对这两个年青人负责。我不能让他们冒这种危险。” 两辆満载着士兵的破旧公共汽车隆隆驶过,车头还挂着行驶线路的号标牌,车⾝两边都贴着褪了⾊的电影广告。士兵们都在唱歌,有几个从窗口向停着的轿车挥手,用波兰语讲俏⽪话。 “我们肯定不是在德国阵地的后方,”大使说。 “但是,我们无论如何要把这两位公民送回华沙,”斯鲁特说。“对不起,咱们误会了。” 娜塔丽大声说:“可是为什么?没有任何理由要送我们回去。我好得很呢。” “恐怕时间来不及了。”大使若有所思地摸了摸眉⽑说。 “大概不到一小时就要停火。我们一回去,我就得立刻召集我的那批人。” “我也要召集。但是,中立国人员全安通过火线反正是由波兰和德国作出保证的。”大使看了看表。“拉科斯基上校要求我们预先察看路线。我看最好还是继续往前走吧。”轰,轰,又是两发重型炮弹在树林里爆炸,一发落在左边,一发落在右边。司机开始发动汽车。 “等一等!”司机扭过头来,斯鲁特面⾊煞⽩,嘴 ![]() “可是,亲爱的先生,您也得察看路线呀。我们的人员以后很可能会在树林里走散。” 拜伦觉得心里直作呕。尽管大使的态度很有礼貌,但也遮盖不住发生的这一切,斯鲁特是代表国美的。拜伦于是说:“莱斯里,你说得非常对,应该让娜塔丽避一避。这样吧,你护送她到木屋那边等我们,好不好?我可以跟大使去探路。”大使立刻⾼兴地说:“这主意太好了!我们去一趟,我看,十分钟或一刻钟就能回来。” 斯鲁斗打开车门,下了车。“走吧,娜塔丽。大使,我们 在有绿⾊窗档的那所小屋里等你们。我看见窗口有一个妇女。” 娜塔丽却坐着不动,看看斯⾝特,又看看大使,嘴角露出不快的表情。最后大使 ![]() 她猛地跳下车,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就朝木屋跑去。斯鲁特连喊带叫,紧跟在背后追她。轿车沿着小石子路疾驰而去。前面烟雾淡薄一些。车行了不到半英里路,就看见一个神龛,那是一个木棚,里边有一个油漆得很俗气的耶稣木雕像,钉在金⾊的十字架上;离神龛不远就是一所学校。校舍前边有一只石鹅,周围栽着红花,几个士兵在石鹅旁边聊天,散步,菗烟。拜伦心里想,要是莱斯里-斯鲁特能再坚持那么三四分钟,也不至这样出乖露丑。土块往汽车顶上掉的那一刻,真是他倒了霉。拉科斯基上校一见瑞典大使,就兴冲冲地奔出来拥抱他。拜伦觉得,他情绪好得几乎有点不实真,参谋部里的军官们面对着挂在墙上的一张前线军事地图所标出的坏消息,也显得过分轻松:地图上的华沙城已被一个很耝的大红圈完全圈住了。校舍的另外几面墙上挂着⾊彩明亮的幼儿园的图画。拉科斯基⾝材魁梧,蓄着亚⿇⾊山羊胡,一只大酒糟鼻,一看就知道生活上养尊处优;他领着客人走出后门,顺着一条铺満树叶的小路,来到混凝土构筑的炮兵阵地,満脸胡子、浑⾝污泥的士兵,打着⾚膊在码炮弹。上校打手势要客人继续朝前走,自己爬上一个不太陡的⽔泥斜坡,然后登上沙袋。拜伦跟在大使后边。他们眼前是一片林木茂密的平原,向东绵延,可以看到疏疏落落的房舍、农场和三个相距很远的教堂尖顶。拜伦知道那一股股浓烟是从德国炮兵阵地噴出来的。 大使和上校爬上坡后,气 ![]() ![]() ![]() “他说,”大使合上记事本,对拜伦说。“从那座-望塔上看得最清楚,能辨出通往坎托洛维茨教堂的几条路。” 拜伦望着耸立在学校 ![]() “那我上去看看,怎么样?也许我能画出一张草图。” “上校说,德军的火力很注意这座塔。”拜伦轻蔑地咧嘴一笑。 大使亲切地微微一笑,把记事本和钢笔递给他。拜伦连忙跑过去,爬上梯子,破旧的木塔随着他的脚步直摇晃。从塔上看周围的地形一目了然。他能看到穿过这片无人地带通向远处教堂的每一条路和一些弯弯曲曲的棕⾊小路的每个岔口。值勤的士兵放下望远镜,呆呆地望着这个⾝穿翻领衫和一件宽大⽑⾐的国美青年,只见他用手按住被风吹得 ![]() “OK,”的说着,咧嘴一笑,因自己能说国美话而感到得意。 汽车驶到时,娜塔丽正 ![]() “画四份我想够了吧?”他对大使说。 “我想⾜够了。谢谢你。”大使接过记事本。“也许我们来得及油印一些。画得很好。” 娜塔丽握住拜伦的手,放到自己膝上。她坐在他和斯鲁特中间,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半睁着乌黑的眼睛,严肃地望着他。他的手背隔着一层薄薄的绿⾐服,感觉到她腿大的⾁体和隆起的吊袜带。斯鲁特一面泰然自若地菗烟,望着窗外,跟大使谈如何召集和运送撤退人员,一面却不断地拿眼瞟着姑娘膝头上紧握着的两只手。他脸⾊苍⽩,下巴上有一块肌⾁在⽪肤下边菗动。 使馆里人声嘈杂,一片忙 ![]() ![]() 在地下室里,马克-哈特雷的 ![]() ![]() 哈特雷脸⾊ ![]() “别胡说,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个?”拜伦从他自己的小 ![]() 哈特雷摇头摇。“我不知怎么了。一定是发疯了。我从来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想些什么。也许罗斯福会让我们乘军用飞机离开。很可能这样。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心神不定。我们会落到德国人手里。德国人。” “把这个放在你的提包里,”拜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菗出一本照封⽪的旧书给他。“打起精神来。你是一个国美人,不就完了。一个名叫哈特雷的国美人。” “我天生就是一副霍洛维茨家族的面孔和霍洛维茨家族的鼻子。这是什么?《新约全书》?要这⼲什么?” 拜伦把封⽪上印着一个金⾊十字架的书拿过来,把署有自己名字的扉页小心翼翼地撕掉。“当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吧。把这拿去。别坐在这里发愁了,去帮罗兰逊销毁文件吧。” “我要是有我自己的《圣经》或祈祷书就好了,”哈特雷含含糊糊地说着,把提包打开。“我自从按照神的旨意学法律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犹太会堂。一个臭气熏人的犹太老头教我背诵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经文。我学会背诵,主要是为让⺟亲⾼兴,但也就到此为止了。后来我再也没有回过一次家。现在我希望还记得那些祈祷文,不管哪一段祈祷文。”他朝 ![]() “比你预料的要快。” “上帝可听见你亲口说的。这是我⺟亲的口头禅。” 十一点半,军用卡车轰轰隆隆地开到使馆;散了架的老汽车摇摇晃晃,沾満了尘土和烂泥,灰⾊的噴漆已经很难辨认了。汽车一到,挤在草地栅栏里的一百多个国美人就 ![]() “看见她们我觉得很惭愧,”娜塔丽对拜伦说。这时正好有两个波兰姑娘端着托盘从他们⾝边走过,脸上勉強堆出呆板的笑容,眼眶里闪着泪花。 “有什么办法?”拜伦饿了,咬了一口发灰的耝点心,做了个鬼脸。点心吃起来有一股生面和纸灰的味道。 “一点办法也没有。”拜伦说:“马克-哈特雷被德国人吓坏了。你呢?” 娜塔丽的眼睛突然一闪。“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有国美护照。他们不知道我是犹太人。” “那好,别告诉他们。我是说,别突然充英雄好汉什么的,好吗?我们的目的也只是要逃出地狱。” “我不是笨蛋,拜伦。” 一位波兰军官喊了一声,门开了,国美人蜂拥上车。有些人年纪太大,爬不上去,有些人想多带行李,波兰司机和军官都很着急,很不耐烦,也没有人负责。于是人们喊的喊,抱怨的抱怨,有的哭哭啼啼,有的挥着拳头,但是大多数人尽管饿着肚子,也很不舒服,但因为即将动⾝,感到很⾼兴,仍旧继续唱歌、说笑。卡车鱼贯地驶出。最后是一辆黑⾊的雪佛兰轿车,车前挡板上挂着国美国旗,车里坐着斯鲁特、他的三位最⾼级助手和两位助手的 ![]() ![]() 炮火依旧非常猛烈,远处传来隆隆的炮声,三小队排成V字的德国轰炸机在中午烟雾弥漫的天空缓缓低飞投弹的爆炸声,还有波兰⾼ ![]() 在横跨维斯杜拉河的桥头,聚集着悬挂各国国旗的使馆汽车。桥上停満了撤退人员的汽车,挤得⽔怈不通。在华沙大约有两千多名中立国侨民,显然他们人人都打算离开。拜伦不停地看表。又开始朝前移动了,但是车走得特别慢,他担心一点钟不能赶到出发地点。德国炮弹继续呼啸而过,落到河里,掀起一个个噴泉,河⽔有时落到桥上和汽车上。显然,德国人认为如果在停火前一刻钟把中立国侨民十之八九消灭在桥上,那是易如反掌。车队最后停在有一尊石鹅的校舍旁边,附近是一个堆栈。拉科斯基上校和瑞典大使并排站在路当中,向每辆卡车上下来的人大声发着指示,并且把油印通知散发给他们。拜伦看见人人都在索取他绘在蜡纸上的草图,老老实实地照着临摹,连潦潦草草画下的三座教堂也都照样画下来,拜伦因为这些画出自自己的手笔,感到颇为得意。 学校周围树林中的炮声依旧不断,但到一点欠五分钟时,炮声开始稀疏了。一点整大炮都沉静下来。这时只听到撤退人员在公路两旁用各国语言⾼声谈论。拜伦还能听到小鸟和蝈蝈之类的叫声。他深深感到蝈蝈的叫声是世界上最能代表和平生活的声音。扩音器里轮流用各国语言播送最后通知。一群群中立国侨民提起箱子,顺着公路下坡去。最后扩音器里用带着浓重波兰声调的英语播送道:“请不要走散。遇岔道口不要走错路。德方通告,凡是在三时前未能到达坎托洛维茨教堂的,德方概不负责。波兰方面也不能负责。即使老年人步行一小时也完全可以到达该地点。敌人无疑将于三时重新恢复炮击。我们也将从一开始就用最強烈的火力予以回击。因此,请加快速度。祝大家平安。国美万岁。波兰万岁。”听到广播,国美人都提起箱子朝无人地带走去。 前两三百码跟布拉赫其他地区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再往前走,柏油公路就变成狭窄的土路,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过。他们经过被炸毁的房屋。牲畜栏里没有牲口,偶尔有一只被遗弃的小 ![]() ![]() ![]() ![]() ![]() 他们很快就看到树林里有德国炮和德国炮手。德国榴弹炮比波兰炮大,外表更好,设计更先进。士兵们一个个戴着⼲净的土灰⾊大钢盔,一动不动地站在大炮旁边,望着走过的人群。拜伦怀着极大的好奇心窥视这些德国兵。戴着大钢盔显得确实有一种军人的威风,但是他们大多数都很年轻,而 且面孔都象他在慕尼黑和法兰克福看到的德国人的面孔一样。许多人戴着眼镜。很难令人相信,他们正是那帮坏蛋,正是他们把钢铁和炮火倾泻到华沙城上,用火烧死孕妇,用 ![]() ![]() 起初,德国人对待这批撤退人员似乎比波兰人好。教室附近的路边停着一辆用骡子拉的⽔车,那是一只漆成橄榄⾊的带轮的大⽔罐,德国士兵们让口渴的人群排队,由他们用洋铁杯供⽔。另外有些士兵再把他们从⽔车旁边带到停着一辆辆崭新漂亮的灰⾊卡车的地方,这些车轮轮胎上的花纹又黑又深,跟又脏又破的波兰卡车大不相同。路边的一张桌子旁边有几个德军国官,穿着长军大⾐,戴着⾼檐军帽,故意做出殷勤的样子,摆出和蔼可亲的姿态跟来到的外 ![]() ![]() ![]() ![]() “可怜的华沙,”娜塔丽说。 “别说话,”马克-哈特雷用沙哑的声音说。“在我们离开这里以前,什么话也别说。”他俩跟拜伦坐在卡车的最后一排凳子上,从这里他们能看到外边。 娜塔丽说:“你是在看斯鲁特吧?他从德国人手里接过一支香烟,大喊大叫,还哈哈大笑呢!简直叫人不能相信。这些德军国官都穿着长大⾐,⾼戴着军帽,完全跟他们电影里一模一样。” “你害怕吗?”拜伦问。 “现在事情已经真的发生,我就不害怕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象做梦一样。” “是做梦,”哈特雷说。“应该仅仅是一场梦。我的上帝。那个军官跟斯鲁特朝这边走过来了。”哈特雷用手抓住拜伦的膝盖。 那个军官是一个金⻩头发的青年,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一直朝拜伦走过来,用非常悦耳的声调缓慢而准确地说:“您的上司告诉我,您⽗亲是国美驻柏林的海军武官。” “是的,先生,他是驻柏林的海军武官。” “我是柏林人。我⽗亲在外 ![]() “来观光。” “那您一定看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景致吧?” “不错。”军官笑起来,朝拜伦伸出手。“欧斯特-贝耶,”他说着,打了个立正。 “拜伦-亨利。” “啊,不错,亨利。我记得这个姓。您怎么样,还舒服吗?要不要我在参谋部的车上给您找个座位?” “我 ![]() “克洛夫诺。这是附近通车的一个最近的枢纽站,从那里你们再换乘专车到科尼希斯贝格。也就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乘小轿车更可以一 ![]() “我是跟这些人一道来的。我要跟他们在一起。多谢您。”拜伦说话时还是显得很热诚,自从他开始痛恨德国人以后,居然还能跟一个德军国官如此客客气气聊天,他自己也觉得特别奇怪。 斯鲁特对娜塔丽说:“雪佛兰里还能给你让一个地方。硬木板坐着太受罪。”她摇头摇,沉着脸望着德国人。 “请向您⺟亲问好,”军官说着,随便朝姑娘瞟了一眼,然 后又对拜伦说:“她真够 ![]() 附近的几门大炮又连续开火,把军官说的话盖住了。他皱了皱眉,笑了。“华沙现在怎么样?很不幸吧?” “他们看起来坚持得 ![]() 贝耶一半对娜塔丽,一半对拜伦说:“不象话!波兰府政完全不负责任,逃往罗马尼亚,弄得整个国家连个头头脑脑的都没有。两周前就应该宣布华沙为不设防城市。这样破坏太不合算。重新修建起来要付出很大代价。市长倒是 ![]() “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拜伦说。 “您这样想吗?”贝耶愉快的笑容消失了。他微微鞠了一躬,手里摆弄着眼镜,走了。斯鲁特朝拜伦摇了头摇,也跟在军官背后走了。 “你为什么非要去惹他?”哈特雷小声说。 “啊,上帝。居然把围城的责任推到波兰府政头上!” “他是那样想的,”娜塔丽奇怪地说。“他讲的老实话。” 有人用德语喊了几句话,接着是一片发动机的响声和喇叭声,士兵们挥手送别,车队终于离开了坎托洛维茨教堂。这是一个小村子,教堂周围有五六间木屋,完好无损,但也被弃置了。这些撤退人员自从离开学校以后,就没有见到过一个波兰人,不论是活着的,还是死的。卡车在狭窄的土路上颠 ![]() ![]() ![]() ![]() ①威尔斯(1866-1946),英国小说家,这里引用的故事见他的科学幻想小说《星际战争》。 道路太颠簸,不宜谈话;撤退人员也都很疲倦;他们越来越意识到自己已落在德国人手中,也许感到恐惧。因此在头一两个小时,简直难得有人说一句话。他们来到一条狭窄的、相当原始的柏油路上,但是和偏僻农村的马车道比较,就变成一条平滑的公路了。车队在一片绿草如茵的花园旁边停下来,小丘上耸立着一座用砖墙围住的女修道院,传话过来让妇女乘客下车“透透风”妇女们兴⾼采烈地下了车,男人就都跑到树底下,有的在路边小便,等车队继续上路的时候,大家的情绪就轻松得多了。 话闸子打开了。娜塔丽开始讲她从女厕所听来的各种传闻。她说,全部中立国人员可以自由选择,飞往斯德哥尔摩,或者乘德国火车到柏林,转比利时、荷兰或瑞士。 “你知道,”她眼睛里闪着柔和的光芒说。“我真有点想去亲眼看看柏林呢。” “你疯了?”哈特雷说。“你当真疯了吗?你准是在骗人吧。你就去斯德哥尔摩吧,姐小,你应该祷告上帝保佑他们能放你去斯德哥尔摩。这个姑娘有⽑病了,”哈特雷对拜伦说。拜伦说:“班瑞尔给埃伦-杰斯特罗的口信也适用于你。LekhLekha。” “LekhLekha,”她笑了。拜伦对她讲过这件事。“快走,嗯?也许可以。” “看在上帝面上,”哈特雷喃喃地说。“别说希伯来语了。” 汽车在旷野和树林里耗了整整四、五个小时。一切战争的痕迹都从这一片如画的景⾊中消失了。房屋、教堂、一座座城镇都完整无损。居民看起来跟他们和平时期的村居生活一样。有极少数年轻人,没有马。牛和家禽也很少。城镇的中心广场上飘扬着红⾊的A字旗,有的挂在旗杆上,有的挂在市政厅的楼顶上,德国士兵站岗放哨,也有的徒步或驾摩托车进行巡逻。但是被征服的土地上一派和平景象。没有家畜和年轻人使城镇变得死气沉沉,农民也许更愁眉不展,郁郁不乐,但是,除了由德国人统治之外,生活和过去完全一样。 太 ![]() 用德语发布的命令把他们惊醒了。灯光耀眼。他们来到一个大车站前边的广场上,人们正从排成一长列的卡车上下来。卡车下半截门还关着,两个戴钢盔的德国兵走过来哐啷一声把门打开了。“Bit-teraus!AlleimWartesaa!”①他们的态度显得很轻松,没有敌意的表示,说完就站在旁边扶妇女和老人下车。这是一个含着凉意的月夜,拜伦看到的不是一片浓烟和火光,而是黑夜,头顶上又是点点的星辰,他因此感到⾼兴。 ①德语:“请下车!都到候车室去!” 撤退人员都 ![]() 这是拜伦有生以来见到的一次最丰盛的晚宴,经过长途跋涉,以及在被围困的华沙三个星期,伙食很坏,使他饥肠辘辘,因此至少在这使他惊愕的最初时刻,他认为这次晚宴很丰盛。桌上摆満了一大盘、一大盘的熏香肠和酸⽩菜,整块整块通红的火腿,一堆堆煮 ![]() ![]() ![]() ![]() ![]() ①典出自《一千零夜一》。巴格达王子巴梅西丝捉弄一个名叫斯恰克巴斯的穷人,请他吃饭,给他上一连串空盘子,问他好吃不好吃。他假装吃 ![]() 扩音器里传来很清晰的德语:“ ![]() ![]() ![]() ![]() ![]() ![]() 十二名金发女郞,⾝穿⽩⾊女招待制服,手里拿着咖啡罐和一摞摞盘子,象演员出场似的进了大厅。士兵们含笑离开桌前,用冲锋 ![]() 拜伦、娜塔丽和哈特雷也跟其他人一样冲上去抢座位,然后开始 ![]() 你呀,你在我的心坎里, 你呀,你在我的灵魂中… 几杯啤酒下肚之后,拜伦感到心情为之一畅,这顿丰盛的晚餐、悠扬的音乐和周围兴⾼采烈的 ![]() 你呀,你给我带来多少不幸, 你竟不知道,我对你一往深情。 是呀,是呀, 是呀,是呀! 你竟不知道,我对你一往深情。 马克-哈特雷也跟着唱起来,虽然他那双眼睛始终在德国士兵⾝上打转。娜塔丽默默地用讽刺、但是慈祥的目光望着他们两人。 ![]() ![]() ![]() 斯鲁特 ![]() ![]() 穿黑制服的人散开去,每个中立国人员小组去一个 ![]() ![]() “这位是拜伦-亨利,”他说。拜伦上前一步。 “您的⽗亲是国美海军驻柏林的代表吗?”拜伦点点头。 “这是通过外 ![]() ![]() “谢谢,我过后再看吧。” ![]() ![]() ![]() ![]() “您放心,这是正常手续。在火车上代为保管。在你们到达科尼希斯贝格之前再 ![]() “那好。”斯鲁特作了个手势,一位助手拿过一只厚厚的红⾊公事⽪包, ![]() ![]() “谢谢您。请把您的花名册 ![]() 助手拿出夹在一起的三页纸。 ![]() 斯鲁特镇定了一下才回答:“我很抱歉,我们的护照上不记载宗教信仰。” “可是你们确有犹太人。”那人随随便便地说,仿佛是谈到医生或木匠。 “我们这批人里即使有犹太人,我也只能拒绝回答。我们国家的政策是一切宗教团体一律平等对待。” “但是,也没有人提出要不平等对待。请您告诉我,哪些是犹太人?”斯鲁特用⾆尖 ![]() ![]() ![]() ![]() 拜伦站在大家前边两步远的地方,他很想回头看看娜塔丽和哈特雷是什么表情,但他知道一看他们就要出事。 斯鲁特小心翼翼地、用含着恳求的目光非常不安地扫了大家一眼。但是他讲话的时候却很镇静,完全是一副打官腔的声调。“我很抱歉。我不知道我们当中有犹太人。我个人对此不感兴趣,我没有问过,手头也没有这方面的材料。” “我奉命把犹太人区分开来,” ![]() 斯鲁特朝候车室望了一眼,显得很为难。瑞士、罗马尼亚、匈牙利、荷兰——已经有好几个国家的犹太人被隔离出来,他们愁容満面,提着⽪箱,耷拉着脑袋站着。“瞧,你要是非那样办,你可以假定我们都是犹太人。”他说话的声音开始颤抖。“还有什么事?” 拜伦听见他背后一个女人尖叫起来。“等一等。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斯鲁特先生?我当然不是犹太人,也不愿被人看作犹太人,或当犹太人对待。” 斯鲁特转⾝气冲冲地说:“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要一视同仁,扬太太,我是这个意思。请你跟我合作…” “谁也不能把我当犹太人看待,”另外一边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我也不准备花钱买这个称号,很抱歉,莱斯里。” 拜伦听出这两个人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见 ![]() “克莱-扬,伊利诺斯州芝加哥人,你当然能肯定我不是犹太人。”这个⼲瘪瘦小的女人,年纪六十左右,是国美电影发行公司驻华沙办事处的簿记员。她吃吃地笑着,眼睛不停地溜来溜去。 “那您能帮忙指出你们这些人当中哪些是犹太人吗,太太?” “啊,不行,谢谢您,先生。那是您的事,不是我的事。” 拜伦料到她会这样。他更担心的是那个男人,他是退伍军官,名叫托姆-斯坦莱,他曾经向波兰府政出售过重型机器。斯坦莱始终深信所谓希特勒是伟人,以及犹太人咎由自取,等等。 ![]() ![]() 斯坦莱活象一只老火 ![]() “好吧,朋友,我会告诉你,我愿意跟您合作,可是,据我知道我们这批人里没有犹太人。” ![]() “站着别动,”斯鲁特对哈特雷说。然后又对军官说:“我要知道你的姓名和军阶。我对这种手续提出抗议,而且我警告你,如果这一事件仍然继续,其后果将导致我国府政提出书面抗议。” ![]() “马克-哈特雷。”他说话声音相当沉着,比斯鲁特还要镇定。 “马克-哈特雷,好。” ![]() “就姓这个姓。” “是吗!你⽗⺟是什么地方人?” “都是国美人。” “是犹太人?”拜伦说:“我认识他,先生,在华沙我们总是一起去教堂。他跟我一样,都是美以美会教徒。” ⾝材⾼大、银灰⾊头发的牧师站在克莱-扬旁边,用手指摸着牧师服的衬领。“我可以证明这一点。哈特雷先生来教堂的时候,是我主持礼拜。马克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 ![]() 斯鲁特打断他的话:“这是犯侵人⾝,我要向上报告。在国美一生下来就割包⽪是很平常的事。” “我就割了包⽪,”拜伦说。 “我也割了,”老牧师说。 候车室里其他国家分离犹太人的工作都已经结束了。人们都看着这批国美人, ![]() ![]() ![]() 斯鲁特厉声说:“等一等,先生。这里不是海关,没有理由搜查属于私人的东西…”可是 ![]() ![]() ![]() ![]() “呃,你看什么?”她说,拜伦的心往下一沉。 “你长得 ![]() “谢谢。” “也 ![]() “我是意大利人。” “你叫什么名字?” “蒙娜-丽莎①。” ①意大利古典画家达-芬奇所画的一幅妇女肖像的名字。 “我明⽩了。你站出来。”娜塔丽一动不动。那军官哼了一声,开始翻阅花名册。斯鲁特马上说:“她是我的未婚 ![]() 秃头军官在门口大声喊叫,朝这个 ![]() “老实说,他不是,”拜伦说。“我觉得,马克是戈培尔博士那种脸型。你知道,又短,又黑,一个大鼻子。” “象戈培尔博士?好吧。” ![]() 扩音器里用德语广播:“全体犹太人到餐厅集合。其他人到七号月台上车。” 撤退人员朝漆黑的月台拥去。剩下为数不多的犹太人回到餐厅,一群穿黑制服的 ![]() ![]() 斯鲁特喃喃地对拜伦说:“我去找一间包房。你在窗口找我。带着娜塔丽、马克,尽可能带上格林维勒牧师和他的 ![]() 不一会,拜伦就隔着滚滚的蒸汽,看见斯鲁特在灯光暗淡的车厢里向他招手。拜伦领着另外四个人一口气冲到车上,找到包房。 “谢谢,”等大家都坐定,斯鲁特轻轻关上门,哈特雷小声说。“万分感谢。感谢大家。愿上帝保佑你们。” “莱斯里-斯鲁特是大丈夫,”牧师说。“你表现得很⾼尚,莱斯里。” “很⾼尚,”娜塔丽说。 斯鲁特畏畏缩缩地朝她看了一眼,笑了笑,仿佛不相信她讲这话是认真的。”那是因为我完全站得住脚。你知道,他们在坎托洛维茨教堂就想从我这里弄到这个材料,但是没有成功。他们从别人那里都弄到了。因此那边的分离工作才进行得那样快。可是,你怎么忽然想出开蒙娜-丽莎这样一个玩笑?” “这可是非常冒险,”牧师说。 “简直是⽩痴,”哈特雷说。尽管走廊上说话的声音很响,他们讲话的声音仍旧很低。静止不动的火车不断发出嘘嘘的声音,并且叮当作响,车厢外面的广播喇叭正在用德语大喊大叫。 “那拜伦开的戈培尔的那个玩笑呢?”娜塔丽轻蔑地撇嘴一笑说。“我想一定是很⾼明的了。” “你们俩看来都不明⽩,”哈特雷说“这帮人都是刽子手。刽子手。你们俩都还跟孩子一样。” 格林维勒牧师说:“哈特雷先生,我不相信这种说法。我了解德国民人。现在残酷、不公平的制度強加在他们头上,有朝一⽇他们会把它推翻。本质上他们是好的。” “去斯德哥尔摩吧,”娜塔丽说。“我懂得一件事情了。我对柏林不再有任何好奇心了。” “你首先得把你的护照要回来,”哈特雷说。他那愉快的面孔上刻下了一道道 ![]() 火车哐啷一声开动了。拜伦于是掏出那只⻩信封。一页德国武装部队的公函纸上,用英文写着电文:知平安甚慰速来柏林⽗。 Mg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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