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砦及其他未删减免费阅读
|
![]() |
|
蘑菇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小砦及其他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711 时间:2017/11/11 字数:14734 |
上一章 小砦 下一章 ( → ) | |
引子 天上正落小雨,河面一片烟雾。河下一切,都笼罩在这种灰⾊雨雾里,濛濛胧胧。 远远的可听到河下游三里那个滩⽔吼着。且间或还可听到上游石峡⾕里弄船人拍桨击⽔呼口号声音,住在河街上的人,从这种呼号里可知道有一只商船快拢码头。这码头名×村,属××府管辖,位置在酉⽔流域中部。下行二百余里到达沅陵,就是酉⽔与沅⽔汇流的大口岸。上行二百里到达茶峒,地在川湘边上,接壤酉 ![]() ![]() 国中读书人对酉⽔这个名称,照例会发生一种心向往之情绪,因为二酉洞⽳探奇访胜可作多数读书人好奇心的尾闾。 但事实上这种大小洞⽳,在边地上虽随处可以发现,除了一些当地乡下人,按时携带粮食家具冒险走进洞⽳深处去煎熬洞硝,此外就很少有人过问。正因为大多数洞⽳內部奇与险平分,內中且少不了野兽长虫,即便是乡下人,也因为险而裹⾜,产生若⼲传说和忌讳,把它看成一个神或魔鬼寄⾝的窟宅。只有滨河一带石壁上的大小洞⽳,稍微不同一点,虽无秘笈可寻,还有人烟。住在那些天然洞⽳里的,多是一些似乎为天所弃却不 ![]() ![]() ![]() (孩子们不小心也会从崖上跌到⽔中去喂鱼。)把草药采来晒⼲后,带到远隔六十里路的易城中去,卖给当地官药铺,得钱换油盐和杂粮回家。兽⽪多卖给当地收山货的坐庄人。 进一次县城来回奔走一百二十里路,有时还得不到一块钱,在他们看来,倒正如其余许多人事一样,十分平常。下河捕鱼钓鱼,就把活鱼卖给来往船只上的客商。或晾在崖石上晒⼲,用细篾贯串起来,另一时向税关上的办事人去换一点点盐。(这种⼲鱼,办事人照例会把它托人捎回家乡,孝进亲长,或献给局长的。)地方气候极好,风景美丽悦目。一条河流清明透澈,沿河两岸是绵延不绝⾼矗而秀拔的山峰。善鸣的鸟类极多,河边黛⾊庞大石头上,晴朗朗的冬天里,还有野莺和画眉鸟,以及红头⽩翅鸟,从山中竹篁里飞出来,群集在石头上晒太 ![]() ![]() 离码头一里路河上游那一带石壁,五彩斑驳,在月下与⽇光下,无时不象两列具有魔 ![]() ![]() ![]() ![]() 女孩子一到十三四岁,就常常被当地的红人,花二十三十,叫去开苞,用意不在満⾜一种兽 ![]() 比较起来住在洞⽳里的人生活简单些,稳定些,不大受外来影响。住码头上的人生活却宽广得多,同时也堕落得多。 这地方商业和民人体力与道德,都似乎在崩溃,向不可救药的一方滑去。关于这个问题,应当由谁来负责?是必然的还是人为的?若说是人为的,是民人本⾝还是统治民人的地方长官?很少人考虑过。至于他们自己呢,只觉得世界在变,不断的变。变来变去究竟成个什么样子,不易明⽩。但知道越下去买东西越贵,混⽇子越艰难。这变动有些人不承认是《烧饼歌》里所早已注定的,想把它推在人事上去,所以就说一切都是“⾰命”闹成的。话有道理,自从辛亥⾰命以来,这小地方因为是一条河流中部的码头,并且是一条驿道所经过的站口,前后已被焚烧过三次。因大军过道,和兵败后土匪的来去,把地方上一点精华, ![]() 还有佛菩萨,笑咪咪的坐在莲花宝座上,听人许愿,默认。念阿弥陀佛吃长斋的人,都可以在死后升往西天,那里有五⾊莲花等待这些信士去坐。人人 ![]() ![]() 活不下去,要死了,尽它死,倒下去,躺在土里,让它臭,腐烂,生蛆,化⽔,于是完事。一切事在这里过细一看,令人不免觉得惊奇惶恐,因为都好象被⾰命变局扭曲了,弄歪了,全不成形,返回过去已无望,便是重造未来也无望。地方属于自然一部分,虽好象并未完全毁去,占据这地方的人,却已无可救药。然而不然。 生命是无处不存在的东西。一片化石有一片化石的意义,我们从它上面可以看出那个久经寒暑 ![]() 这里所有的情形,是不是在这个国家另外一片土地上同样已经存在或将要产生的?另外地上所有的,在这一个小小区域里是不是也可能发生?想想看就会明⽩。⽇光之下无新事,我们先得承认这一点。 就譬如说这倒霉的雨,给人的意义,照例是因人而不同的,在这地方也就显然因之有了人事的忧乐。税关办事人假公济私,用公家款项囤买的十石粮食,为这场雨看长已无希望。山货庄管事为东家收买的二十五张牛⽪,这场雨一落,每张牛⽪收 ![]() ![]() ![]() 第一章 税关上办事人同山货庄管事,在当地原代表一个阶级,所谓上等阶级。与一般人不特地位不同,就是生活方式也大不相同。表现这不同处是弄钱方便,用钱洒脫,钱在手中流转的数目既较多,知识或经验也因之就在当地俨然丰富得多而又⾼人一等。 这些人相互之间⽇常必有“应酬”换言之,就是每天不是这些大老板到局上吃喝,就是大老板接局长和驻防当地的省军副营长、连长到庄号上去吃喝。吃喝并不算是主要的事情,吃喝以前坐在桌边的玩牌,吃喝以后躺在 ![]() ![]() 既已成为当地几个有⾝分的人成天发生的事情,所以输赢二十三十,作局长的就从不放在心上。 倒是一种凑巧的好牌,冒险的怪牌,不管是他人手上的还是自己的,却很容易把它记着,加以种种研究。说真话,这局长不特对于牌道大有研究,便是对于其他好些事情,也似乎都富于研究 ![]() ![]() 这局长在这个小地方,既是个无形领袖,为人又长袖善舞,职位且增加他经营生活的便利,若非事出意外,看情形将来就还会起发的。今年才三十一岁,真是前程远大! 其时约上午九点钟样子,照当地规矩普通人都已吃过了早饭,上工作事了。这当地大人物却刚刚起 ![]() ![]() 万千浮在大河中的木头,其中有三 ![]() 他想起李吉瑞唱的《独木关》。 漱过口后他用力刮达刮达把那支牙刷在搪瓷罐中搅着,且把⽔用力倒到天井中去。问小公丁:“黑子,我⽩木耳蒸好了吗?” 黑子其时正在房门边一张条凳上拭擦局长的烟具。盘子,灯,小罐儿,烟扦儿,一块⾖腐⼲式的打火石,一块圆打火石,此外还有那把小茶壶,还有两支有价值的烟 ![]() ![]() 那小子刚害过⽔臌,病愈后不久,眼⽪肿肿的,头象一个三角形,颈膊细细的。老是张着个嘴,好象下 ![]() ![]() ![]() 于是局长生了气,用着特有的辞令骂那小子:“黑子,黑子,你耳朵被×弄聋了吗? 我说话你怎么老不留心。你想看⽔鸭子打架去了,是不是?你做事摩摩挲挲真象个妇人。 小米大事情半天也做不好,比绣花还慢,末了还得把我的宝贝打碎。“ 黑子被骂后,着忙去整理烟具,忙中有错,差点儿把那小盒里烟膏泼翻。局长一眼瞥见了。 “祖宗,杂种,你怎不小心一点?你泼了我那个,你赔得起?把你熬成膏子也无用处。 熬成膏子不到四两油,最多值一⽑钱。你真是个吃冤枉饭的东西…“。 黑子知道局长的脾气,骂虽骂,什么希奇古怪的话都说得出口,为人心倒很好,待下属并不刻保骂人似乎只是一种技口的训练,一种知识的排怈,有利于己而无害于人。有时且因为听到他那种巧妙的骂人语言,引起笑乐,觉得局长为人大有意思。唯其如此,局长的话给黑子听来倒常常是另外一种意义了。 被骂的黑子把下 ![]() 河街某处有鸭子大声呷呷的叫着,局长想起自己的鸭子,知道黑子又忘了喂那个⽩蛀木虫粉给斗鸭时,又是一番排调,把小子比作种种吃饭不工作的鸟兽虫鱼,结果却要他过上街一个专门贩卖鸭子的人家去,看那老板是不是来了好货。自己动手喂鸭子。 黑子戴了一个斗笠,张着嘴,缩着个肩膊,向外面跑。局长还把话向黑子抛去。 “早回来点,不要又在三合义看下棋。人家下棋你看,狗在街上联亲你也看,你什么戏都看,什么都有分,只差不看你妈和划船的唱戏,因为那个你无分。” 黑子默默的出了局门,却自言自语说: “什么都看,你全知道。你趴在楼板上,看三合义闺女洗澡,你自己好象不知道,别人倒知道!” 黑子年纪只十二岁,样子象个半⽩痴,心里却什么事都明⽩,什么事都懂。 ××地方人家,也正如其余小地方差不多,每家必蓄养几只 ![]() ![]() ![]() ![]() ![]() ![]() ![]() 且把它整个⾝子⽩煮了,献给家神祖先。有时当地人上山采药打猎,⼊洞熬硝,也带那么一只活雄 ![]() ![]() ![]() ![]() 一只上好的绿头花颈膊的雄鸭,价值也就很⾼。平时被人关在笼子里,喂养各种古怪食品,在⽔边打架时,船上人和住家人便各自认定其中一只,放下赌注,猜测胜负,赌赛输赢。 只有⺟鸭才十分自由,大清早各放出来,到大河里聚齐,在平潭中去找虾米和浮食吃,到天晚才各自还家。落了雨,不再下大河,就三三五五在横街头泥⽔里摇着短短的尾巴,盘跚来去,有所寻觅,仿佛异常快乐。街中两家⾖腐作坊前,照例都积下一片脏⽔,泛着⽩沫,⽔中还有不少红丝虫 ![]() ![]() ![]() ![]() 黑子到了养鸭子的老东西处,望了一下鸭子,随便说了几句闲话,就走过上街头去看染坊,看碾工踹石硚碾布,一个工人在半空中左右宕着,布在滚子下光滑滑的,觉得大有意思。同时还有河下横街两个脏小孩子,也在那门前泥⽔中站定,看那个玩意儿,黑子原本同他们都极 ![]() ![]() ![]() 鼻涕虫明⽩黑子 ![]() 黑子说“你娘嫁给卖油的,你的油早被榨完了,所以瘦得象个地底鬼。你是个实心油瓶。” 鼻涕虫被人提到心窝子里事情,轮眨着他那双凸出大眼睛,狠狠的望着黑子说“你娘嫁撑船的,檀木舵把子和竹篙子都——到你娘的×心子上。你就是被那撑船的——出来的。你娘才真正经庒!” 黑子因为新近作了公务员,吃公家饭,虽在税局里时时刻刻被打被骂,可是比起同街小子,总觉得⾝分已⾼了一着,可以凭⾝分唬人。平时到小摊子买桃李⽔果,讲价钱时就总有点不讲道理,倚势強人。价钱说好了,还挑三拣四,拈斤播两。向乡下妇人买辣子⾖荚, ![]() ![]() 黑子不把鼻涕虫看在眼里,就走近他⾝边去,打了鼻涕虫一拳。那小子跄踉了一下,回过头来说“黑子,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怎么打人?” 黑子以为鼻涕虫怕他,不理会这句话,赶过去又是一拳。 且打且说“我打扁你这个狗杂种,你怎么样?” 鼻涕虫一面用手保护头部,一面用脚去踢黑子。 另一个小子原同鼻涕虫一伙,见两人打起来了,就一面劝架,一面嘶着个嗓子说“不许打架,不许打架,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说!”因为两只手抱着了黑子膀子,黑子便被鼻涕虫 ![]() 街户中人听着有人打架,即刻都活跃起来了,大家都从烟盘边或牌桌边离开,集中到街前来看热闹。本来是两人相打,已变成三人互殴,黑子双拳难敌四手,虽庒住了鼻涕虫,同时却也为人庒祝三人全⾝都是脏泥。看热闹的都说好打好打,认不清谁是谁非,正因为照习惯一到了这种情形,也就再无所谓是非。 正当一个小子从污泥中摸着一个拳头大鹅卵石,捏在手中向黑子额角上砸去时,一个老妇人锐声大喊了一声“狗×的小杂种,你⼲什么!”一手捞着了那小子细瘦的膀子,救了黑子。可是救了黑子却逃了⺟ ![]() ![]() ![]() “好热闹,好热闹!” 几个劣小子的架被其余人劝开了,老妇人赶忙去泥⽔中捕捉她的老⺟ ![]() ![]() 有人揷嘴问:“老娘,多少钱,这只肥 ![]() 老娘看了那人一眼,把一张瘦瘪瘪的嘴扁着,作成发笑的样子,一面用手抹 ![]() ![]() 料不到这个杨氏正在人丛中观战,就接口说:“老娘,你说什么⾼丽参洋参?你有钱,我有货,作生意两相情愿,我难道抢你不成?儿花花女花花嘴角不⼲不净,你是什么意思…” 老娘过意不去,不好回嘴。可是当众露脸,面子上大不光彩,正值那⺟ ![]() ![]() 一面骂那小子,一面推搡着那小子,就走开了。 杨氏说:“扁⽑畜生谁不是养它吃它?哪象你,养儿养女让人去玩,大⽩天也只要人有钱就关上房门,不知羞聇,不是前三辈子造孽?” 老娘虽明知道杨氏还在骂她,却当作不听见,顾自走了。 那杨氏也知道老娘已认屈,恶狗不赶上墙人,经过大家一劝,就不再说什么。 三个打架小子走了一个,另两个其时已被拉开,虽还相互悻悻的望着,已无意再打。 旁边一个解围的中年男子,刚过⾜烟瘾,精神充⾜,因此调弄那小公务人黑子说:“黑子,你局长看你这样会打架,赶明天一定把喂鸭子的桂圆枸杞汤给你喝,补得你⽩⽩胖胖,好在你⾝上下注!你下次上场,我当 ![]() 另一个退伍兵就说“若不亏老子婊大吼一声,你黑子不带花见红,你才真是黑子。” 黑子说“她那侄子打破我的头,我要掀掉她的家神牌子。” 退伍兵说“她有什么家神牌子?她家里有的是⾁盾牌,你这样小孩子去,老×子放一泡热尿,也会冲你到洞庭湖!” 黑子悻悻的望着那退伍兵士,退伍兵士为人风趣而随和,就说“黑子,你难道要同我打一架吗?我打不过你,我怕你——我领过教!” 烟客就说“黑子,算了吧,快回局里去换⾐,你局长知道你打架,又会赏你吃‘笋子炒⾁’,打得你象猪叫。” “局长没有烟吃,发了烟瘾,才同你一样象猪哼!”黑子说完,拔脚就走。到下坎时一个跄踉差点儿滑倒,引得人人大笑。 黑子走后,退伍兵士因为是鼻涕虫的表叔,所以嘲笑他说“鼻涕虫,你打架本领真好,全⾝滑滑的,我也不是你的对手,何况小黑子。以后你上圈和他打架时,我一定赌你五百。” 鼻涕虫说“小黑子狗仗人势,以为在局里当差,就可欺凌人,我才不怕他!” “这年头谁不是狗仗人势?你明天长大了当兵去,三 ![]() 鼻涕虫不知“立志”为何物,只知道做了营长就可以胡来 ![]() ![]() ![]() 鼻涕虫说“我一定要立志做营长。” 老娘好事,信口开河说了本街杨氏两句坏话,谁知反受杨氏屈辱一番,心中大不舒畅,郁郁积积回到河街家里,拉开 ![]() ![]() ![]() 小娼妇桂枝,正在里房花板 ![]() ![]() ![]() 老娘余气未尽,进屋里到⽔缸边去用⽔瓢舀⽔洗手,一面自言自语说“怎不肥?一块钱吃大户,还不肥得象个大蜘蛛?”话本来还是指卖 ![]() ![]() 老娘买 ![]() ![]() ![]() 桂枝见老娘生了气,知道老娘的脾气,最怕人疑心她落钱,忙陪笑脸把话说开了,出得房来两只手擒着了那肥⺟ ![]() ![]() ![]() 盐客只是笑,不开口。两人的对⽩听得清清楚楚。 盐客年纪约摸三十四五,穿一⾝青布短褂,头上包着一条绉绸首巾,颈膊下扯有三条红记号,一双眼睛亮光光的,脸上吊着⾼⾼的两个颧骨,手膀上还戴了一支风藤包银的手镯,一望而知是会在生意买卖上捞钱,也会在妇女⾝上花钱的在行汉子。从×村过⾝,来到这小娼妇家和桂枝认相识还是第一回。只住过夜一,就咬颈膊赌了一片长长的咒,以为此后一定忘不了,丢不下。事实上倒亏雨落得凑巧,把他多留了一天。这盐客也就借口⽔大抛了锚,住下来,和桂枝烧烟谈天。早上说好要住下时,老娘就说:“姐夫,人不留客天留客,人留不住天帮忙把你留住了,我要杀只 ![]() ![]() 盐客因为老子婊称他作姐夫,笑嘻嘻的说“老娘,你用不着杀 ![]() ![]() ![]() 老娘也笑着“烧酒⽔酒一例摆到神面前,好歹也是尽尽我一番心!姐夫累了,要补一补。” 盐客拗不过这点好意,所以自己破钞,从麂⽪抱兜里掏出一块洋钱,塞到老娘手心里,说是 ![]() 盐客到后装作生气神气说“老娘,得了,你请客我请客不是一样吗?我这人心直,你太婆婆妈妈,我不⾼兴的。” 好象万不得已,到后才终于把它收下拿走了。 老娘虽吃的是这么一碗肮脏饭,年纪已过四十五岁,还同一个弄船的老⽔手 ![]() 言语和行为要他人承认,要他人赞美。生活上必需从另一人方面取得信任或友谊,似乎才能够无疚于心的活下去。人好利而自私,习惯上礼法仍得遵守,照当地人说法,是心还不完全变黑。 桂枝年纪还只十八岁,已吃了将近三年码头饭。同其他吃这碗饭的人一样,原本住在离此地十多里地一个小乡里,头发⻩⻩的,⾝子⼲⼲的,终⽇上山打猪草,挖葛 ![]() ![]() ![]() ![]() ![]() ![]() ![]() 本地吃码头饭的女子,多数是有生意时应接生意,无生意时照例有个当地光 ![]() ![]() ![]() ![]() 为人俨然深得道家“柔则久存”的妙旨,对人对己都向抵抗极小的一方面滑去。碰硬钉子吃了亏,就以为世界变了,儿子常常打老子,毫无道理,也是道理。但这种鼻涕似的人生观,却无碍于他的存在。他还是吃,喝,睡,兴致好时还会唱唱。自以为当前的不如意正如往年的薛仁贵、秦琼,一朝时来运来,会成为名闻千古的英雄。唱《武家坡》,唱《卖马》,唱到后来说不定当真伤起心来了,必嘶着个嗓子向⾝边人嚷着说“这⽇子 ![]() 桂枝别有眼睛,选靠背不和人相同,不找在行人却找憨子。憨子住在河边石壁洞⽳里,⾝个子⾼⾼的,人闷闷的,两个膀子全是黑⾁,每天到山上去挖掘香附子和其他草药,自食其力,无求于人。间或兴子来时,就跟本地弄船的当二把纤,随船下辰州桃源县。照⽔上规矩下行弄船只能吃⽩饭,不取工钱。憨小子搭船下行时,在船头当桨手,一钱不名,依然快快乐乐,一面呼号一面用力 ![]() 盐客昨晚上在此留宿,事先就是预先已约好了憨子,到时又把憨子那么打发回去的。 老娘烧了锅⽔,把 ![]() ![]() ![]() ![]() ![]() ![]() 桂枝正走出房门,见老娘只是咕咕笑。就问“娘你笑什么?” 老娘说“我笑憨子,昨天他说要到下江去奔前程,发了洋财好回来养我的老。他倒人好心好,只是我命未必好。等到他发洋财回来时,我腿大骨会可做 ![]() 桂枝不作声,帮同老娘拔 ![]() 老娘不大注意,依然接口说下去“人都有一个命,生下来就在判官簿籍上注定了,洗不去,擦不脫。象我们吃这碗饭的人,也是命里排定的,你说不吃了,⼲别的去,不是做梦吗?” 桂枝说“娘,你不⼲,有什么不成?活厌了,你要死,抓把烟灰,一碗⽔呑下肚里去,不是两脚一伸完事?你要死,判官会说不许你死?” “你真说得好容易。你哪知道罪受不够的人,寻短见死了,到地狱里去还是要受罪。” “我不相信。” “你哪能相信?你们年轻人什么都不相信,也就是什么都不明⽩。‘清明要晴,⾕雨要雨’,我说你就不信。‘雷公不打吃饭人’,我说你又不信。…”老娘恰同国中一般老辈人相似,记忆中充満了格言和警句,一部分生活也就受这种字句所薰陶所支配。桂枝呢,年纪轻,神在自己行动里,不在格言警句上。 桂枝说“那么,你为什么不相信鲤鱼打个翻⾝变成龙?” 老娘笑着说“你说憨子会发洋财,中状元,作总司令,是不是?鲤鱼翻⾝变成龙,天下龙王只有四位,鲤鱼万万千,河中涨了⽔,一网下来就可以捉二十条鱼!万丈⾼楼从地起,总得有块地!” 憨子住的是洞窟,真不算地。但人好心地好,老娘得承认。老娘其实同桂枝一样,盼望憨子发迹,只是话说起来时,就不免如此悲观罢了。桂枝呢,对生活实际上似乎并无什么希望,尤其是对于憨子。她只要活下去,怎么样子活下去就更有意思一点,她不明⽩。 市面好,不闹兵荒匪荒,开心取乐的大爷手松 ![]() ![]() 有只商船拢了码头,河下忽然人声嘈杂起来,桂枝到后楼去看热闹,船上许多⽔手正在菗桨放到篷上去,且一面向沿河吊脚楼窗口上 ![]() “秋生,秋生,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上四川当兵打共产 ![]() 那⽔手说“⼲娘,我回来了,红炮子钻心不是玩的。光 ![]() 桂枝说“你前次不是说三年五载才回来吗?” 那青年⽔手快快乐乐的说“我想起娇娇,到龚滩就开了小差。” 桂枝说“什么娇娇⾁⾁,你想起你⼲妈。” 这⽔手不再说什么,扛了红粉条一捆,攀船舷上了岸。桂枝忙去灶边烧火,预备倒⽔为这⽔手洗脚。 盐客听桂枝说话,问:“是谁?” 老娘答话说“是秋生。” 秋生又是谁?没有再说及。因为老娘想到的是把 ![]() ![]() ![]() 一九三七年上半年作,未写完。 mGuxS.cOM |
上一章 小砦及其他 下一章 ( → ) |
蘑菇小说网免费为书迷提供作者沈从文的小说小砦及其他在线以及小砦及其他免费阅读,小砦及其他未删减免费阅读,想要阅读更多与小砦及其他在线免费阅读类似及相关的优秀经典名著请持续收藏蘑菇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