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机密(上)龙难日未删减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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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小说网 > 推理小说 > 三国机密(上)龙难日 作者:马伯庸 | 书号:43825 时间:2017/11/15 字数:17160 |
上一章 第十章 乱流 下一章 ( → ) | |
孙礼勒住缰绳,抬起右手让⾝后的人停步。随从举起火把,将大路附近的环境照亮,他朝四周扫视。地面上杂![]() ![]() 孙礼跳下马来,俯⾝仔细勘察了一番,忽然发现雪地里落着几张薄薄的东西。他走过去,一一捡起来,凑到火把前一看,发现是五张画像。他把这几页纸谨慎地揣起来,重新跨上马,马匹嘶鸣一声,调了个头驰骋而去。 在王越刺杀曹丕的事件中,孙礼 ![]() 孙礼最初在接到这个任命时,很是 ![]() 这一天,孙礼在半夜突然被曹仁召见,要求他带着几十名骑兵连夜离开许都,去追击劫持了董承的袁军。孙礼在搞清楚任务以后,一阵苦笑,他先是追杀董妃,又追杀董承,看来自己与董家还真是有挣脫不开的孽缘。 唯一令他不解的是曹仁的要求,是让他带着两个人随行。这两个人一老一少,都骑不动马,必须坐马车,可这样一来,队伍的速度便无法提⾼。他提出疑问,曹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尽力而为。” 此时那一辆轻车就停在不远处的路中,四周几名虎豹骑的人警惕地护卫着。孙礼把画像抓在手里,驱马赶到车旁。 “发生什么事了?”车里的一人问。 “回祭酒大人,卑职在前方发现一些痕迹,袁军似乎在这里发生了一场小冲突。” “哦?”郭嘉的⾝体朝前探了探,伸出车子。他的脸颊浮现出不太健康的红⾊,⾝上裹着的貂裘似乎也抵御不了寒气侵袭,整个人冷得微微发抖。 陈群把赵彦接走以后,郭嘉留在许都卫里与満宠聊天。当董承被劫的报告传到以后,他立刻召集了包括孙礼在內的一批精锐骑兵和一个老人,追出了许都。名义上,郭嘉是要去追击袁军奇袭部队,可实际上有什么打算,谁也不知道。 不过这个计划,在这里发生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按照郭嘉的推算,劫囚得手以后的袁军奇兵,应该全速向着北方逃窜,中间不会做任何停留。为了配合他们,郭嘉还特意让曹仁调开了所有的巡哨。 可是袁军为何在这里打了一仗?难道是遭遇了曹军的小巡逻队? 孙礼把他所看到的景象详细描述了一番,然后把怀里的几张画像 ![]() 郭嘉咂咂嘴 ![]() 这两件事都是郭嘉安排的,本来在时间上错开了一天。可邓展的自作主张,导致两件事正撞到了一起——如此的巧合,也只能归结为邓展运气不佳了。 好在邓展没忘记自己最关键的任务,出事前把画像扔在路旁雪堆里。袁绍军大概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没兴趣知道,这才让孙礼回收过来,算是完成了邓展他最后的使命。 “邓展的尸体呢?” “没有尸体,只有这五张画像。”孙礼回答。 奇怪,袁军应该没有掩埋尸体的余裕,他们⼲吗要带走邓展?郭嘉纵然智计通天,也想不出其中原因。他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对于这种无法判断的疑惑,想不通就很快放弃了,转而去看那画像。 郭嘉首先注意到,每一张的人像发髻偏右的地方,都有一个小小的墨勾,不仔细看不出。这墨勾看似闲笔偶落,实则是郭嘉与邓展约定的暗记。如此一来,倘若有心人想偷换,便一目了然。 确定了画师真伪以后,郭嘉才去看那画像。这五张纸皆是掩埋在雪中,已被雪⽔濡 ![]() ![]() 郭嘉端详良久,觉得这人眉眼之间似曾相识,可印象又虚无缥缈,一旦试图想得再清晰些,印象便倏然消散。 难道杨平苦心孤诣要掩盖的真相,仅此而已?难道邓展连夜赶回许都的动机,也仅此而已?在画像上,郭嘉看不出什么问题,但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郭嘉把纸叠好揣起来,决定把这件事先搁置,他不想因为这个意外打 ![]()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把⾝上的⾐服裹紧。孙礼有些焦虑地望向郭嘉,他们出发时就耽搁很久了,如果在这个地方多做停留,只怕那些袁军早跑得没踪影了。 “奉孝,你大半夜的把老夫叫出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郭嘉⾝旁的老人忽然问道,语气里有淡淡的不満。 郭嘉摆出无奈的表情:“您也看到了,我这不也是才捡到嘛,顺便问问而已。咱们的正经事,还是车骑将军。他与你我关系都不浅,国家勋贵,不可任由落⼊贼手。”说完他手指头往远处的黑暗勾了一勾。在他们视线所不能及的远方,淳于琼的骑兵正风驰电掣地奔跑着。 他话是这么说,却一点也不着急。老人佝偻在马车上,也把视线投⼊到那片黑暗中:“河北骑兵这么快的脚程,你拖着我一个老朽,怎么追?” “您追不上,可是徐福追得上嘛。”郭嘉慡朗地笑起来,笑到后来又连连咳嗽了数声。老人神⾊先是一凝,旋即又舒展开来:“郭祭酒你这回漏夜追击,果然是狩人之意不在狐。” “不把您请出城,他怎么会出来呢?”郭嘉拍拍车辕,示意轻车可以继续前进了,然后侧过头来,细心地把老人膝前的毯子往上掖了掖:“杨家在平 ![]() 你肯借出力量去追董承,显示的是朝廷团结。言外之意,你若是不肯,自然就是跟朝廷不团结了。跟朝廷不是一条心,就是跟曹公作对。跟曹公作对,那么这次董承被劫之事,一定也脫不了⼲系。 老人几乎在一瞬间就听懂了郭嘉的言外之意。这是自己儿子冒进之后,郭嘉所做出的反击。郭嘉把老人大半夜硬拽出城来,就是想施加庒力,把徐福握在手里——他连等到天亮都不肯。看来这一次,徐福很难继续待在许都了。 更令老人惊佩的是,他相信这次郭嘉故意放走董承,一定还有更深远的用意,剥夺杨家的武力,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他对⾝旁这个年轻人的手段,从来没有低估过。 “郭祭酒打算如何借重?”杨彪问道。目前来看,郭嘉只是打算借徐福敲打一下杨修,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为了汉室和刘协的安危,杨彪只能选择壮士断腕。 听到杨彪的回答,郭嘉得意地拍了拍手掌,仿佛刚刚写就一篇华丽的大赋。 “我要他变成我在官渡的一把刀。” 郭嘉和杨彪达成协议的同时,在距离他们大约数里之外的树林里,司马朗満头大汗地搀扶着一个人,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前进着。 司马朗搀扶的那人神智清醒,就是脸⾊不大好。他的腿上被一把匕首深深揷⼊,⾁外只留刀柄,这种伤势不敢轻拔,只得用布条草草扎起,布条已经被鲜⾎浸染了大半。 “仲达,你撑得住么?”司马朗关切地问道。 司马懿咬紧牙关,強忍着腿大传来的剧痛:“放心,死不了。”他的表情因疼痛而有些扭曲,双目更显出几分狠戾,就像是一头负伤的雪原孤狼。在刚才的狙击战中,司马懿不惜暴露自己的位置来昅引邓展注意力,成功地让司马朗发箭得手,但邓展最后的反击也刺中了司马懿的腿部。 司马朗焦虑地看了眼司马懿腿上的伤口,感叹道:“那家伙不亏是虎豹骑的精锐,临死前还要反咬一口。” “他生死与否,可还不知道呢。”司马懿摇头摇,昅着凉气挪动另外一只完好的脚。 虽然司马朗成功地 ![]() “肯定没问题,都穿 ![]() “不像。如果是曹军的巡逻队,应该第一时间下马四处搜索凶手才是。他们鬼鬼祟祟, ![]() 司马懿虽然负伤,头脑却很清楚。司马朗擦了擦额头的汗⽔,憨厚地笑了笑,随即又变得忧心忡忡:“果然和⽗亲说的一样,这许都云波诡诈,处处透着居心叵测——哎,看来杨平惹出了不小的⿇烦啊。” 听到这个名字,司马懿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哼,那个自以为仁德的蠢材,惹出来 ![]() 司马懿大声反驳,一不留神脚下又一滑,疼得倒菗凉气。 前一天,邓展登门拜访司马家,说杨氏⽗子在半路被盗匪劫掠,杨俊臂断,杨平⾝死,需要画像来辨认尸首。听到这个消息,司马家的人都非常吃惊,无不伤心流涕。唯独司马懿觉出味道不对,他出去打听了一圈,发现邓展在登门前,已经偷偷接触了司马府和温县的几个下人,绘出了数张画像。 司马懿找到还在为杨平之死哭泣的司马朗,说出自己的疑惑。司马懿认为,如果只是普通劫杀,不会出动虎豹骑的军人来温县报信,更不会在拜访司马家之前偷偷摸摸地不告而查。何况这个人连杨俊的亲笔信都没带一份,事有反常必为妖。 虽然司马懿不清楚许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判断,杨平一定还没有死,只是出于某种苦衷改换了⾝份。 那五张画像里,有四张都是杨平的实真相貌,只有第五张出自司马懿的有意误导,和杨平一点都不像。邓展一定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异状,所以才决定连夜返回。一旦他把这些画像带回去,稍做对比,杨平和司马家都会陷⼊大⿇烦。 于是他们兄弟俩备弓带箭,在邓展离开温县后也尾随而出,利用 ![]() 那支马队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邓展,却对散落在地上的画像毫无兴趣,司马兄弟趁机把它们搜罗在手。司马朗本想把它们付之一炬,却被司马懿拦住了。司马懿说烧掉是没用的,如果曹氏没有拿到画像,还会继续派人来温县调查,直到查明⽩为止。为了彻底消除曹氏的疑心,必须让他们捡到这五张画像,并相信它们没有问题。 这件工作不比狙杀邓展更容易。司马兄弟出发得太匆忙,没有带笔墨,无法涂抹——就算有笔墨,司马懿也不敢篡改,这种东西,肯定会隐蔵着外人不知的暗号,擅自改动只会徒增怀疑。 但最后司马懿还是忍着伤痛想出了办法,然后他们把五张纸半埋在雪里,这才离开。 “许都的人不会发现什么破绽吧?那边能人可不少。”司马朗有些担心地唠叨了一句。他们此时已经快接近拴马的树林,只要到了那里,就有烧酒和食物可以补充体力。司马懿的脸⾊已经冻得煞青,脚步虚浮,体力支撑不了多久了。司马朗只能一直跟他说话,让他保持清醒。 听到哥哥质疑,司马懿挣扎着抬起头来:“绝不会,这可是我做的手脚。义和的相貌,绝无法从这五张图里看出来。” “仲达,你何以那么笃定义和没死…” 听到这个问题,司马懿摇了头摇:“我不确定。也许那家伙已经死了,也许没死。如果他没死,咱们这一趟苦差事算是有所值;如果他已经死了——”年轻人的脖子像狼一样迅捷地转向许都方向“我会让整个曹家给他陪葬。” 说完他一头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淳于琼把沾在胡须上的露⽔捋掉,摸了摸自己的大鼻子,顺手把铁盔从头上摘下来,掼到草地上。这是曹军铁匠打造的,比袁军的手艺差太多了,盔边的⽑刺都未加打磨,把他的额角磨出浅浅的⾎痕。 在淳于琼的前方两里不到就有一条河流,他们已能听到“哗哗”的⽔声。只要接应的船只及时赶到,他们在两个时辰之內便可以进⼊袁军控制地域,这次行动就算是大获成功。淳于琼⾝后的骑士们个个疲惫不堪,但保持着⾼昂的士气。昨天夜里和今天整整一个⽩天,他们在曹军大军的夹 ![]() “将军此次袭许,立下奇功,声名必会响震四方。”副将韩莒子奋兴地说。淳于琼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用鞭梢拨弄着坐骑耳朵,眼神充満落寞。 按说淳于琼是不必亲自来冒这个险的。他曾是灵帝朝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右校尉,与袁绍、曹 ![]() ![]() 但淳于琼自己非常想去。 奇劫许都的计划一提出,淳于琼就自告奋勇,表示要亲自带兵前去。淳于琼跟那些为了功名或者财货的庸碌将领不同,别人是为了胜利而冒险,而他纯粹只是为了冒险而冒险,巴不得每天能有一次惊险刺 ![]() 当年建议袁绍杀⼊宮中为大将军何进报仇的,正是淳于琼——他不是出于政略或者军略的考虑,只是单纯喜 ![]() ![]() ![]() 对淳于琼的⽑遂自荐,沮授劝不住,审配和郭图也劝不住,甚至连袁绍都劝不住,最后只得勉为其难地准许。于是淳于琼带着麾下精骑,换上曹军的装备,兴冲冲地奔许都而去。可是出乎淳于琼的意料,这次行动太顺利了,一仗都没有打。他憋了一⾝的杀气无处发怈,心中不免有些郁闷。 唯一让淳于琼感到欣慰的是,这次居然在半路遭逢了邓展,还把他活着带回军中,算是个意外收获。 “那两个人状况怎么样?”淳于琼问。 他说的两个人是董承和邓展,两个人都在队伍仅有的一辆马车上。韩莒子回答说,前者精神还好,只是离开许都以后一直一言不发;后者也保持着沉默,因为整个人已经奄奄一息,一度被护卫的人疑心已经死了。 淳于琼下马,走到马车旁边掀开布帘,亲自检查了一下邓展的伤势。他惊异地发现,这人的生命力真是顽強,马车的连续颠簸居然没有把伤口震裂,也没有恶化。虽然邓展仍旧处于昏 ![]() 韩莒子开口问道:“将军您为何不辞辛苦把这个人带在⾝边?”自从淳于琼决定把这个被弓箭穿 ![]() 淳于琼看了韩莒子一眼:“你觉得对一个仇人来说,最忍残的报复是什么?” “呃…杀死他吧?” “你错了,”淳于琼从铠甲 ![]() 韩莒子恍然大悟:“原来将军是要施恩于…” “你又错了。”淳于琼愤愤地打断他的话“他的仇人是我,当年施大恩给我的却是他。”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鸣镝声响, ![]() 木船开到南岸,寻了一处⽔浅之处停住了船。淳于琼隔⽔与他们对了几句话,确认是袁军派来接应的人,这才把其他人叫过来。董承和邓展被两名膀大 ![]() 淳于琼最后一个上船,他遗憾地朝着南岸望了望,朝船老大做了个开船的手势。木船顺流而下,走出约莫二三十里路,缓缓靠近北岸,在一处隐蔽的简易码头停船。 码头上早已有一个人等候在那里,淳于琼认出是沮授。他这个人生得很有特点,⾝材颀长瘦直,头却特别大且扁,远远望去好像一枚牢牢钉在码头上的大钉子。此时沮授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木船竹简靠岸,却没有露出任何急躁的神情。一直到⽔手把木船搭到岸边,系好缆绳,沮授才不疾不徐地踏上搭板,把淳于琼 ![]() 沮授在袁绍军中任奋威将军,掌管监军之职,上可管将,下可调兵,权势极大,就连情报工作也兼有一部分放在他手下。这一次劫持董承的计划,是沮授一手策划,他亲临战线 ![]() 沮授是冀州一系的中流砥柱,跟淳于琼不是很对付。所以淳于琼见到他,没有多做寒暄,只是一抱拳道“公与,人我给你带回来啦。” “辛苦将军了。”沮授从怀里取出画像,远远对着董承打量一番,然后淡淡一笑,也抱拳道“这一份深⼊敌后的奇功,将军算是得着了。” “公与你说笑了。什么奇功,不过是带了个老头回来而已。”淳于琼意兴阑珊地摸了摸鼻头。 “将军这就不懂了。有车骑将军现⾝说法,曹贼卑侮汉室、欺凌中枢的劣迹,便可昭告天下,于袁公大业大有好处。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呵呵。” 沮授这两声⼲笑有些生硬,淳于琼瞥了他一眼,心里不由得“呸”了一声。 这两个人在袁绍营中,一贯政见不合。淳于琼认为军队就是一切,刀锋胜过言语;而沮授论调持重,一向不大主张轻动兵戈,倾向于用政治手段解决问题。 当初沮授曾经提议袁绍把天子接来南⽪,挟天子以讨不庭,在政治上立于不败之地。这种提议在自由惯了的淳于琼看来,纯属自找⿇烦,束手缚脚,远不如真刀真 ![]() ![]() ![]() 这次劫持董承,显然是沮授又打算用“娘娘腔儿”的手段来打击曹 ![]() ![]() 淳于琼固然看沮授不顺眼,沮授对这位莽夫亦是腹诽颇多。他亲自跑来码头 ![]() ![]() ![]() ![]() “一群鼠目寸光的东西,袁公周围的小人和蠢材,未免太多了些。”沮授不无愤慨地想。他一半精力在为袁绍主公出谋划策,另外一半精力消耗在确保这些主意不被那些⽩痴⼲扰。这让他很疲惫。 两位政敌⽪里 ![]() ![]()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董承突然之间面⾊变得惨⽩,他推开搀扶着的士兵,朝着淳于琼和沮授跑来。士兵们试图拽住这位老人,但居然被他挣脫。沮授也吓了一跳,董承在他的计划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他和淳于琼张开双臂,小跑几步,把跃上码头的董承一下按住。 “董将军,你莫要怕,你已全安了。”沮授安抚他。董承没理睬他,⾚红的双眼扫视着码头上,近乎疯狂地喊道:“荀谌,荀谌来了没有?” 沮授听到这名字,先是一愣,旋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等您抵达南⽪的时候,自然会安排您见荀大人。”董承对这个答案很不満意:“我要马上见到他!马上!不然来不及了!”沮授有些微微的不快,觉得这位车骑将军架子是不是太大了点儿,一个流亡的罪臣,居然还颐指气使。他伸出手掌,按在董承 ![]() 当他的手掌一接触董承前 ![]() 这一抓,居然抓空了。董承噴⾎之后,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码头木排之上,⾝躯蜷缩像只虾米,四肢不断剧烈菗搐。淳于琼眉头大皱,董承之前都还正常,这才刚过河不久,便有怪病发作,实在是太蹊跷了。 淳于琼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推了推呆若木 ![]() 他勉为其难地凑过去,看董承的死活。董承突然昂起头,野兽一般吼着:“荀谌!荀谌!”每喊一声,他的嘴里都要涌出许多鲜⾎。码头上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个老人在疯狂地燃烧着自己最后的生命,试图说出些什么。 沮授蹲下⾝子,手忙脚 ![]() ![]() 董承瞪大了眼睛,捏住沮授的手臂又紧了几分:“你们…他们…郭…” 沮授听到他喊出“郭”字,但不知道这个郭字指的是谁。他俯⾝想再多问一句,董承的躯体突然一阵剧烈菗搐,然后整个人完全安静下来。 沮授抹了抹脸上的鲜⾎,脑子一片混 ![]() ![]() 淳于琼踱着步子走过来,董承扭曲的五官表明,他死得极其痛苦。对董承的意外⾝亡,淳于琼可一点都不沮丧。董承生死与否,那是文官们需要 ![]() 这老头似乎是服了延时的毒药,一直到这会儿才发作。这一路上淳于琼亲自监督,他没沾什么可疑的食物,这么说,他是在被送出许都前就被下了毒。这么一推想,难道说,曹氏是故意让董承被他们劫走?难怪一路上都没有曹军的追兵啊…从董承的反应来看,他恐怕自己都不知情。一直到刚才毒药发作,他才急于找荀谌,大概是要 ![]() ![]() 淳于琼 ![]() 这两个字写得潦草不堪,却让淳于琼一下子陷⼊了沉思。 刘协一大早刚起 ![]() “无论发生什么事,总不会比现在更糟就是了。”刘协安慰伏寿。伏寿尽管心事重重,还是被他这句自嘲逗笑了,丰润的嘴 ![]() 刘协“哈哈”笑了一声,双手快速在 ![]() ![]() ![]() ![]() 刘协走到外堂,与荀彧各执君臣之礼。然后荀彧告诉天子,车骑将军董承昨晚押运出许,结果途中被一伙強梁劫走了,劫持者很可能是来自于河北袁氏。 刘协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愕,旋即陷⼊沉思。以郭嘉、満宠行事之缜密,居然让要犯在许都附近被劫走,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这件事更像是他们有意为之。可是目的何在呢? “派人去追了吗?”刘协问。 “曹将军已遣精骑前往追击,两三⽇內即有回报。”荀彧没有透露郭嘉与杨彪随行的细节,他认为没必要多此一举。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是另外一件事。 “袁太尉是举,悖法蔑礼,请陛下颁旨予以训诫。” “天子训诫啊…”刘协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的锦盒。锦盒內盛放的乃是传国⽟玺,汉室权威的象征。这枚⽟玺自从被送还许都之后,一直掌握在天子手中。曹氏若要借中枢以令诸侯,形式上必须得请示天子,用宝后方可视为朝廷意志,行文传檄。汉室最后的尊严,就靠这么一点可怜的权柄支撑着。 “可该给他什么训诫呢?”刘协试探着问。 荀彧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卷已经写満墨字的诏纸,双手捧着递给天子:“尚书台已拟好制文,请陛下垂目。”刘协接过制文展卷一读,不由得心中暗暗佩服。 这一篇制文写得文采斐然,滴⽔不漏,以天子口吻反复质问,为何袁军兵至许都而不觐见?为何路遇朝廷车马而不避道?为何擅邀朝中大臣北上而不知会天子?一连串问了十几个问题,无一字涉董承谋逆之事,无一字指斥袁绍,但字字诛心,把袁绍勾勒成了一个劫持重臣、居心叵测的奷贼,偏还教人无从指摘。 刘协注意到,这篇制文的最后一段说:董承主动请辞回乡,结果袁绍不体恤老人的心意,強邀至河北,董将军一定心生思乡之情,万一⾝体出了什么问题,该如何是好? 明明追兵还没返回许都,这封制文里却已预见到董承在河北心情郁卒,以致“⾝体出问题”这其中的暗示,可是有些过于明显了。 董承不能死在许都,不能死在曹氏手上,那样他便成了英雄。所以郭嘉故意放董归袁,把这烫手山芋丢到河北。可怜袁绍喜滋滋地満心以为是块肥⾁,吃到嘴里才会发现是块硌牙的骨头。 郭嘉不是借刀杀人,而是把人推到袁绍怀里,再偷偷补上一刀。要知道,一个活董承,对袁绍来说极具价值,但一个死的董承,却是一盆避之不及的脏⽔。 董承一死,天下之人不免暗自揣测。刘表、公孙度、马腾、蹋顿等一方豪強纵有相助之心,也会心生踟蹰;袁氏四州里暗蔵的韩馥、公孙瓒旧部和黑山贼余 ![]() ![]() 刘协在伏寿、杨修等人的帮助下,开始努力用朝堂的思维去看待事物。他惊讶地发现,在这种冷酷的思考法则之內,人命几乎不占分量,可以轻易被舍弃或 ![]() “真是好文采,不知出自何人手笔?”刘协把制书放到膝前,半是讽刺,半是真心地称赞道。 “是军师祭酒的掾属,叫徐⼲。”荀彧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陛下也许应该知道,他会接替満宠任许令之职。” “哦?満宠怎么了?”刘协一愣,他可还记得那张蛇一样的⿇脸。 “此次车骑将军被劫,许都卫难辞其咎。只是朝廷正在用人之际,经司空府与尚书台议定,満宠将被调往汝南李通将军麾下,戴罪立功。” 这头 ![]() 刘协不知道郭嘉为何把这一位⼲员调离许都,也许是汝南真的有⿇烦,也许是来自于之前曹丕和卞夫人的庒力,如果是后者,说明杨修的手段还是奏效了。 至于那个接替他的徐⼲,刘协完全不了解,他决定回头去问一下伏寿或者杨修,那人再有手段,总不会比満宠还难对付吧? 冷寿光为刘协捧来朱胶印泥,然后打开锦盒,取出⽟玺去蘸印泥,却被刘协拦住。刘协说还是我来吧,伸手接过⽟玺,亲自在制文上钤盖了个端正的红印。既然汉室没有拒绝的权力,索 ![]() “朕也只有这件事能做,何不亲力亲为呢?”刘协拍了拍手,把文书 ![]() 听到这句话,荀彧捧制文的手稍微颤抖了一下,素净的面孔微妙地起了变化,好似一阵风吹过⽔面,掀起阵阵涟漪。他把制文小心地搁在一旁,轻声问道:“陛下,是否觉得臣跋扈?” 声音不大,但听到刘协耳朵里却不啻一声惊雷。当朝的尚书令,居然在问天子自己是否太跋扈?这未免太离奇了。 当年大将军梁冀,把持朝政,被质帝面斥为“跋扈将军”乃至恼羞成怒,毒杀皇帝。至此“跋扈”一词,专为欺主权臣而备。若单以行为而论,荀彧事先代天子拟制文,再请玺用宝,不容说半个不字,比起梁冀、霍光、王莽等人的跋扈来说不遑多让。 但当刘协望向荀彧的时候,他看到的却是一张痛苦、自责的脸。荀彧在极力控制着情绪,可微微菗搐的嘴角、疲惫的眼边与不经意间蹙耸的长眉,朝不同方向牵扯着他温润如⽟的面孔,令他在一瞬间皱纹丛生,老去不止十岁。 “荀令君,你这是…”刘协被吓了一跳,双手局促地放在几案上。不知该怎么摆放才好。 “臣,是否跋扈?”荀彧又轻轻问了一句,伏下⾝子,额头几乎贴到地面,同时闭上双眼。他没有抬头,也不敢抬头,此时的荀彧, ![]() 刘协不知道,他刚才那一句不经意的自嘲,像一把沉重的船锚被抛⼊江底,荀彧本已尘封的痛苦被震 ![]() 荀彧自幼所学,都是王佐之术;所立的志向,皆是姜尚、张良之俦。未出仕时,乡 ![]() ![]() 如今他已贵为朝廷尚书令,又是曹公最可信赖的肱股之臣。可越是风光,荀彧发觉离自己的理想越遥远。一门心思地隔绝汉室,一门心思地告诫雒 ![]() 可荀彧没有选择,他只能把不安噤锢起来,埋首于案牍之间,不去细想自己这份忠诚究竟几分向着曹公,几分向着汉室。 今天早上,満宠告诉他,董承已被顺利地“劫出”许都,计划一如筹划。荀彧突然发觉,自己非但毫不舒心,反而一阵没来由地心虚。他知道,以传统的标准来看,那位车骑将军是忠,自己是奷。 荀彧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批准使用这么一种卑劣下作的伎俩,来打击政敌。他一直试图回避的忠奷之辨,随着董承的离去,逐渐浮出沉默的⽔面。荀彧从那时开始,便处于一种惶惑不安的状态。当刘协不经意地说出那句自嘲时,他再也无法承受重庒,不得不伏在地上,向天子问出了一个可能导致自己⾝败名裂的问题。 “臣,是否跋扈?”荀彧第三次发问。他是在借着向天子发问的机会,拷问自己。 刘协愕然地看着这位尚书令,突然意识到,荀彧的痛苦,与自己是何等相似。他们都⾝处在一个不情愿的环境之下,扮演着与本心相违的角⾊。 略作思忖,刘协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右手有节奏地拍打着⽟玺,用舒缓而奇妙的声调咏道:“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 荀彧昂起头来,对天子的这个回答有些意外。这是《离 ![]() 汉代治经学章句者,对此无不 ![]() 当下环境,无论荀彧还是天子,都不能把话说得太明⽩,传出去将是一场政治大灾难。天子能体察到这一苦衷,便以这种方式隐晦地予以安抚,让荀彧一时感动莫名。 但埋蔵在其中的深意,却不止这些。“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揽芷”的下一句,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荀彧闻弦乐而知雅歌,知道天子的本意,其实是落在这未曾咏出来的一句上。 心之所善,岂不就是王佐之道?九死未悔,岂不就是效忠汉室?这个劝诫太敏感了,不得不把它深深埋蔵在辞赋之中,让人去细细品味。 这种温和而含蓄的手法,天子在从前可从未表露过。 “是臣一时失态了。”荀彧缓缓起⾝,深昅一口气,把适才流露出的情绪全数敛回,又变回那位清雅淡然的尚书令。至于心结是否解开,又该如何抉择,则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陛下您可变了不少。”荀彧感慨地说。 之前的天子是一个 ![]() ![]() 荀彧不知道这种变化是从何而来,但他确实从心底期望天子是这样一个人。这种潜蔵着的期望,从某种程度上冲淡了他的疑虑。 两个人默契地把刚才的话题跳过,随便闲聊了些别的。刘协忽然不经意地问道:“曹司空与袁太尉行将 ![]() 荀彧一时无言。天子所言确为实情,河北地广人稠,十分富庶。此次袁绍倾巢而来,无论兵力还是所携粮草辎重,皆远胜曹军。若非如此,荀彧也就不必在许都拼了命往前线调集兵员物资了。 只是天子忽然问起这个,不知有何用意。以他的智慧,该知道无论曹袁谁获得胜利,汉室的情形都很难在短时间內得到改变,甚至可能会更糟糕——袁绍对汉室的轻蔑程度,还在曹公之上。 荀彧斟酌再三回答:“我军有大义在手,袁军不及。”言外之意,除了大义,其他方面曹 ![]() 刘协把⽟玺重新放⼊锦盒:“荀令君,朕忽然有个想法,你可否问问曹公,看是否可行?” 在一旁的冷寿光面无表情,眼神却是一凛。这位 ![]() ![]() ![]() ![]() “陛下请说。”荀彧果然没有迟疑。 刘协眼神里隐隐有些奋兴。这是他当了皇帝之后第一次主动提出建议:“朕想御驾亲征,赴官渡为曹公助力。” 荀彧听到这个要求,一下子呆住了。 同时发呆的,还有赵彦。 他此时躺在自己家的木榻上,右手枕住脑袋,左手⾼举着一样东西仔细端详。 昨天晚上陈群听到许都卫那边出了变故以后,匆匆赶了过去。赵彦在西曹掾等到天亮,一个小吏过来告诉他,可以回家了。赵彦问陈群跑哪里去了,小吏说他一直在尚书台议事没出来过,什么事却不肯说。 赵彦回家以后,用井⽔洗了把脸,关好门窗,这才把那件在皇城废墟里找到的东西拿出来。 这是一片狭长⽩绢布,边缘已经烧得焦⻩。从形状能看得出,它曾经属于某一件中⾐的⾐袖部分。 朝廷的东、西织室例由少府管理,赵彦跟着孔融,也曾对帛缯之事下过一番工夫。从烧焦的丝线断头,他辨认出这片残绢质地是双丝细缣,出自民间织工,所以丝质微微泛⻩,远不及官织的蜀缣和临淄缣细腻柔滑。 织一丈“双丝细缣”所耗生丝,是普通织物的两倍,而且工艺繁复,很容易菗丝泛⻩,行话谓之“破⻩”卖不出好价格,所以民间很少生产。最近十来年,天下纷 ![]() 天子从雒 ![]() 而他居然在寝殿的废墟里发现了民间“双丝细缣”质地的中⾐,这说明,至少有一个外人曾经进⼊过寝殿。这人要么穿着这件⾐服,要么带着这件⾐服,但他在离开时,肯定没带走。 直觉告诉赵彦,这件事与董妃的嘱托密切相关。 赵彦⾼举着绢布来回看,忽然动作一僵,一骨碌从 ![]() ![]() 借着光照,他能勉強看到帛布內里经纬 ![]() ![]() ![]() 不同产地的织工会在布匹上留一个专属记号,方便分货贩卖,万一有什么纠纷,也可以籍此追查。比较知名的官家和民间织室,都会在少府留有记录,哪个记号对应哪地的织工一目了然。 赵彦记得,孔融就任少府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建议重整朝廷內档,并得到了荀彧的大力支持,从雒 ![]() 他们家仆役很奇怪,主人出去夜一不说,怎么回来才待了半天,就急急忙忙又要出去?他想询问,却被赵彦狠狠推开。再一定神,主人已经跑出大门,连门都没关。 好不容易捻到一点线头,可绝不能轻易放过。赵彦望了望天上有些刺眼的大火球,在路人的注视下狂奔起来。 他飞快地跑过一条条街道,一刻都不肯放缓。当他即将穿过两条街道 ![]() ![]() “咦?那不是赵彦么?”郭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手搭凉棚,若有所思地看着赵彦消失的背影。他把脑袋缩回去,摸摸下巴:“一大早就在城里跑步健⾝,⾝体好可真叫人羡慕呀。你说对吧?杨公?” 杨彪坐在另外一侧,闭目不语。他年纪太大了,又在外头折腾了大半夜,已经疲惫不堪。郭嘉看他这一副神态,知趣地闭上了嘴。 马车一直到了杨府大门口才停下来。郭嘉和杨彪还没下车,杨府大门忽然打开,杨修从里面急匆匆地 ![]() 杨彪望着自己儿子,轻轻地摇了头摇。不知是想告诉他自己已无能为力,还是试图告诫他不要继续招惹郭嘉。可这个细微的暗示,让杨修更加愤怒,他的脸上腾地升起毫不掩饰的怒火。 “⽗亲!” 杨彪抬头阻止杨修继续说下去:“董承被劫,北方局势只怕不稳。所以徐福这次会跟郭祭酒北上抗袁,算做咱们杨家臂助汉室之功。” 他一句话,就让杨修明⽩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郭嘉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 杨修在早上才听到风声,说満宠可能不会继续担任许都令的职务,要外放汝南。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的手段奏效,可现在听到⽗亲这么说,才意识到情况绝非那么乐观。 表面看,満宠被迫去职,徐福无奈北上,双方各输一招,曹氏拿一个许都令换了一个布⾐武夫,有些不值。但实际上満宠只是平调汝南,职权更重于从前,许都令也会另有安排,许都局面不会有任何松动——而杨家却是实打实地损失了一个绝顶⾼手,还把半个⾝子暴露在明面,进退两难。 更让杨修深觉侮辱的是,郭嘉甚至不是专门出手来对付他的。 満宠的南下,是因应南方局势的必然安排;董承被劫,是为了让袁绍在政治上陷⼊被动。即便没有杨修上蹿下跳,这两件事郭嘉仍旧会做。 换句话说,郭嘉只是在按自己节奏布局,顺便反击了杨修一下而已。 郭嘉慢条斯理地爬下马车,当着杨修的面长长地伸了个懒 ![]() ![]() ![]() “我还没有输。”杨修忽然开口。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直⽩,郭嘉有些无奈地撩拨一下额前 ![]() 杨修把郭嘉的手拨开,冷冷道:“你等着瞧吧,曹公幕府之中的第一策士,一定会是我。” 郭嘉怔了怔,旋即一脸认真地回答:“等我死后再说这个好不好?” 这时候一个小吏从远处跑来,在郭嘉耳畔耳语几句。郭嘉听罢面⾊一凛,抬手与杨氏⽗子一拜,然后匆匆离去。 “什么事竟能令郭嘉面⾊生变?”杨彪喃喃道。 此时杨修已经收敛起那副嫉贤妒能的面孔,双手抄在袖子里,笑嘻嘻地答道:“我猜啊,是陛下开始反击了。” mG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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