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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荒人手记 作者:朱天文 | 书号:44671 时间:2017/12/7 字数:771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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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向地中海。 我们是⽇落之后到⽇升之前产卵的海生闪光虫,一片闪闪亮⽩曾经让哥伦布以为那是陆地。 我们的婚礼,毕竟,阿尧不知,是在世界最大教堂,教宗所驻地罗马的圣彼得教堂举行的。 我在忍冬和蔷薇绿叶爬満的花棚 ![]() ![]() 明信片一张寄给妹妹,若望保禄二世的大特写,精雕权杖,⽩⾊冠冕绣藻纹,妹妹会反覆细看。一张西斯汀教堂全景,给阿尧。 我写亲爱的阿尧,祝福我吧,我在罗马,他姓严,我们非常相爱…即便是现在,一如当时,写到这句话我仍难以为继,我得站起来走走。 我闻见当⽇早上那杯卡帕契诺撒⾁桂粉的气味像飓风刮来,我避到角落,让它摧枯拉朽自我屋中扫过,破墙而出。我转过⾝来看,从飓风过后満室疮痍里掩袖望回去,看见了今⽇台北的低庒云 ![]() ![]() ![]() 永桔,跟我,至阿尧死时我们长达至少七年的伴侣关系,七年!我连名字没告诉过阿尧。 我倚傍门侧痴看永桔,天啊他这时的睡姿,俊美无瑕如米开朗基罗壁画中的亚当。昨天,我们在西斯汀大殿下仰叹真迹良久。莽莽云汉,上帝创造了男人。壁顶这端的上帝,那端的男人,彼此伸出臂膀,和食指,在空中几将要触及到的,数百年后, ![]() 最幸福的片刻,我每每感到无常。 我忍耐住溢満 ![]() ![]() ![]() ![]() ![]() 我坐回⽩漆铁桌椅前,椅的背跟脚做成像蔓须翘翘卷起。我继续写,此刻我的心情,你还记得那首词吗,⽔远山长愁煞人,就是这样。我们去了梵帝冈。NHK出资修洗西斯汀教堂壁画,一边拍纪录片。前半厅已洗乾净,现洗到中段天井,听说八八年到九二年洗最后审判那部份。当然,去了西班牙广场,相同镜位拍下照片,想像赫本当年。我们打算去费里尼的故乡瑞米尼,也会去威尼斯,翡冷翠。开学前回湾台。 信发纽约,除了东京的妈妈家,我只有这个地址,阿尧却很可能在任何地方⾰命,云游。我一直疑心他是否收到这信,虽然他的同居人不识中文但会保管好他的东西。我至终没有得到他给我的祝福,电话里,托带给我的货物附夹的便条里,病中相伴的⽇子里,都没有。 唯有一次,永桔接了通电话 ![]() 他说,给你一个线索,听著,我在,波,本,街。 喔,我说,纽奥良。 他开心死了,啧啧亲吻著电话,含糊朗诵起来,我听懂一个意思是,当棉花称王,砂糖称后…以下的咕噜噜呢喃中,忽然我听见一句,刚才那个人是谁,姓严的? 我以为听错了,确认一遍,什么? 他纵声一跃,清晰念出⽩兰芝的传世台词,我一直依赖陌生人的慈悲… 我屏息等他说下去。 但他也像⽩兰芝无声消失于舞台,留下嗡嗡的话筒在空中悬 ![]() ![]() 我勉力回想,他说了吗,姓严的?那么,他是收到信了。还是, ![]() 几回,我如鲠在喉。本来我可以最轻松不过的问他,有没有收到我在罗马寄给你的明信片?可是全被我的怯懦,莫名其妙的自尊,一再延宕,终成哑果。我既已向他吐露了爱情,他不回礼应对,我是绝不再提的,除非他问,而且,要看怎么问法。他电话里的轻率,我好纳闷,是否他庒 ![]() ![]() 我唉声叹息不能平静,非得永桔索 ![]() ![]() 可人儿永桔,侃侃的一撅一撼步去厨台那里,浑翘,结实,他就有这个自信任我一览无遗,百试不慡的听我由衷发出咏赞。我惆怅说,要是阿尧能认识你就好了。 永桔侧转四分之一脸向我,他这角度最俊,像煞希腊男神。他说,你不怕他把我抢走啦。 我瞬间领悟。此刻,阿尧死后的两个月,书写当中,文字告诉我,阿尧吃醋了。 因为我与阿尧,我们之间的感情,如同一个九十岁老人的记忆。老人们的记忆很奇怪,越近的越淡忘,越远的越记得。老人们的⽇子,过去,像是一张一张珍珠⾊的停格,后来到现在,则像快跑的片子一团糊了。我们亦然。越到后来,当我们越分歧,越多新人新事参加进来的总和超过了我们往⽇所一起拥有的甜美资产时,我们变得,死命护守住共同的,而不愿去碰触相异的。我们后来并不多的相聚里,除了叙旧,叙旧,仍是叙旧。多么愉快,且总是把我们从残酷大地洗脫出来的叙旧,其实又是多么脆弱。一旦触及现在,我们对待彼此的过份认真,和在乎,难以苟同,就争论起来,好伤。我要到这时候才明⽩,见⾊忘友,我那样晕陶陶向阿尧吐诉我的爱侣,曾是多么打击了我们之间的情契啊。 情字这条路,多方面来说,阿尧都是我的启蒙,前辈。当时,我自管痴想能带永桔去见阿尧,不过为博阿尧一辞之赞罢了。得到他的嘉许,胜过世间各种福证。 我巴巴捧著所爱到他跟前,他若 ![]() ![]() ![]() 永桔对我抗议了,用一杯琴可乐堵住我嘴,可不可以暂时不谈你的老情人,他说。他就是不相信我跟阿尧没睡过。 我口乾⾆燥,一杯琴可乐灌下去,享受冰凉汽泡在鼻尖迸跳且炸上眼睫,打个大噴嚏,真舒服。我瞧永桔,他偶尔拿阿尧来逗我,远在天边的阿尧竟成了我们的催情素。可不是,可乐里一点琴酒,已⾜使我満面飞红,剪剪双瞳。 酒仙永桔,漱漱口,他给自己弄了龙⾆兰酒。将盐巴抹在手背,持柠檬片,喝时,啜一下柠檬, ![]() ![]() 那年初秋,我们借住罗马的莫莫家,⽩天踏遍城內古迹,晚上缱蜷到天明,苦⽇短,苦夜短。终至两人都泛出黑眼圈,约定彻底休息一⽇。哪里也不去,听音乐,睡觉,看书,做菜做饭。 莫莫不时骑单车过来,带来他女友做的玫瑰酱和桃酱,抹饼乾吃,喝普洱茶,铁观音。 莫莫女友犹裔波兰人,对莫莫的两个国中人朋友很有好意,约了见面吃饭,夜晚我们在一家十九世纪老店廊下叫了炸鱼,喝冰冻伏特加,等她。她在內政部上班,正忙于替大批申请政治庇护的波兰难民当翻译,结果还是赶不来。我们曾在街边仰头望见她打开公寓窗户丢下来一本导游册子给莫莫,朝我们摇摇手像古堡公主随即隐没。 莫莫家,我猜原本是阍人的居所,宅院进来大门边,低洼于马路的小室,⽩昼也要开灯,以橱架隔间,分出厨区,音响摇椅区,书桌打字机电话传真机区。室央中仅可容⾝的铁⽪螺旋梯,我跟永桔有本事二人同爬,⿇花绞藤般嬉 ![]() ![]() 我念道,山!快马加鞭末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这是长征路上,经骷髅山作的十六字令。原来一位会作诗,一位不作诗,分了两岸风流。莫莫推荐卡带我们听,昂扬的进行曲, ![]() ![]() 可这里头也按捺不住的,是他逝去的青舂鬼影在跃跃 ![]() 我们得凝聚最多耐心凑兴,以免失礼。莫莫更献宝放送出电影主题曲,马路天使啦,夜半歌声,渔光曲之类,果然又引起识货者的连连赏叹,我们扮演著十⾜知趣的朋客。当⻩莫尖起假嗓子随磁带秀一节“苏三离了洪桐县”永桔菗著苏联长滤嘴烟,在那氤氲烟幕里用眼神把我从上到下痴痴吻一遍。 ![]() 他一屋子摆设,达摩圣像,贵州织品,郑板桥的竹和拓字,苏州版画。陕北老妇用大红土布 ![]() ![]() ![]() 曾经,一夥人奔相走告聚齐了,听窃不知打哪儿录来的带子,民谣,小调,管弦乐演奏的梁祝,穆桂英挂帅。朝圣的心情,把灯都熄了,点一枝腊烛,杰坐在录音机前负责 ![]() ![]() 我曾经,每听到信天游,那几声劈裂哨呐,令我心一抖滚下热泪。我也简直恋物癖似的,著 ![]() 近来我物 ![]() 我与世界,若即若离。如此靠近天堂,而无坠毁之虞。永桔谓,再没有一人比他更能了解我的酷。他说,像戴维斯的小喇叭音⾊那样行走于蛋壳之上。不要演奏你知道的,演奏你听到的,戴维斯说。 永桔发现莫莫居然有一张戴维斯CD,反覆眷听著。他告诉我,这张WALKING,是PRESTIGE唱片公司时期录制的,五四年纽约,二十八岁的戴维斯戒毒成功,改变酷爵士风格,演奏质野有力的硬咆 ![]() 他教给我听,戴维斯几乎不用颤音,彷若人声,时而遥远忧思,时而坚定,明亮。有一种空间感,很简洁,戴维斯说过,他总是注意在听是不是能把什么省掉。 永桔模仿给我看,戴维斯吹奏加了弱音器的小喇叭,彷佛对著麦克风吐呐。没有明确起音,起于恍惚不定的瞬间,又同样,结于无所终之处。永桔背转了⾝去,戴维斯常常背对听众吹,吹完独奏的部份就下台。永桔如⼊无人之境,随底下传上来的怡 ![]() 他那好极了的节奏感,像跟音乐在 ![]() ![]() ![]() ![]() 我妒羡 ![]() 昨天我们在圣彼得教堂听弥撒,傍晚五点那一场的,稀落少人,管风琴先响起来,像天使之翼从⾼阔无比的堂顶覆垂下来,我伸手握紧永桔。一列⽩袍披红襟神职人员走过我们旁边通道到前面祭坛,永桔回应我,握得死紧,如同世间新郞新娘于神前缔约。既然人的姻亲制度里我们注定是无份的,那么在这里罢,这里米开朗基罗设计并开始建造,造了一百年才完工的圆形大屋顶教堂,缔结我们的婚约。 我们在一起三年半,信守忠诚,互相体贴。但我不敢设想未来,如此一对一的贞洁关系,只是因为爱情?天知道,爱情比丽似夏花更短暂,每多一次触摸就多一次耗损了它的奇妙。 似乎,我们只是刚好在都发过疯病已经复元时,彼此遇见。渴望过一种稳定,放心,不虚空的生活,胜过其它一切。我们只是正巧在许多方面,同步了,因此幸运的维持著平衡状态。 我们互相有一份约束,恰如古小说里的娴美女子婉拒追求者所说的话“我是有约束的人了。” 唯有过过毫无约束⽇子的人,才会知道有约束,是多么幸福可骄矜的。 我们彼此同意,甘愿受到对方的约束,而因此也从对方取得了权力,这就是契约。契约存在的一天,他的灵魂跟⾁体完全属于我,因此我得以付给他从外到里淋漓尽至的満⾜。 记得吗“特权,就是打仗的时候走最前线。”这个定义,曾让蒙田在他的论文集里大惊小怪描述了一整章。蒙田会见三个被带到欧洲的巴西印地安人,他问在他们的国家里,国王享有什么特权? 不,不是国王,是酋长。中有一位酋长印地安人好傲然自得回答了蒙田,特权,就是打仗的时候走最前线。 我的特权,就是 ![]() ![]() 往昔没有约束的⽇子,我跟千百个⾝体 ![]() ![]() ![]() ![]() ![]() 太久太久,我 ![]() ![]() 于是我们订下契约,互允开发。当爱情夏花⽇渐凋萎,我们尚存⾜够多的好奇心继续开疆拓土,一时间仍兴味盎然。 而我,而我依旧不敢,设想未来。 异教徒?或是背教态变 ![]() 看哪,神都会毁坏,何况契约。 就是圣彼得教堂,持有进⼊永生天堂钥匙的圣彼得座像即在前方垂瞰信徒,弥撒的进行中亦难掩一股倦怠气。仪式也成了制度和习惯,神就差不多快死了。现在,让我们背教者的甜藌好心情投 ![]() 看哪,奥深的后殿央中青铜椅上,放 ![]() ![]() 我们握著的手没有松开过,至分完圣饼才离开正殿。出大门,看看上面的渡海圣彼得,十三世纪马赛克作品。天已黑,教宗⾼⾼的住处灯光亮起来,广场上橘⻩灯球也亮了。来时⽑⽑雨,广场边起虹。虹出双⾊,鲜盛的是雄,叫虹,暗的雌,叫霓。我们互做霓虹,在难以承认我们合法关系的现社会,但愿我们能存活著好比偶然雨幕把太 ![]() 我们数著广场廊的多里尼式圆柱,环绕对称筑成半圆形,听说有两百八十四 ![]() ![]() 良久,我们让澎湃起伏慢慢平坦下来,流⼊四周的罕静。列柱,跟它们的黑影,跟西元初移竖此地的埃及方尖碑,纵深 ![]() ![]() 我们一语不发,手携手火速逃离,生怕稍慢一点它那大巨无息的 ![]() 逃出大理石建造的繁丽商店街朝圣路,我们沿台伯河缓缓走去巴士站,永桔说,所以我最不喜 ![]() 是啊我说,鼻子酸酸的,所以我们要好好锻练⾝体,以便活到很老很老还可以做。 所以我们下定决心,回湾台之后,选个⻩道吉⽇去验⾎。不论万一谁是 ![]() ![]() “在一切之中爱慕与事奉”银戒背里一圈刻文,我们揣摸是这个意思。卖各种华美圣器的店铺,我们挑选到算是最便宜的信物,互相赠给。我拉过永桔手指亲爱啃食著,不含丁点 ![]() 我记得,他在戴维斯的小喇叭演奏里忘情摇摆,看着看着,我的人整个像只剩下一泡裸露无任何自卫力的心肠,软嗒嗒淌著⽔晾晒于⽩昼下。 Mg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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