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青舂未删减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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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死于青舂 作者:海岩 | 书号:44708 时间:2017/12/10 字数:149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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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芳,我们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一起说话了?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心贴着心,喃喃细语,不会被人打扰,也不会打扰别人,这样从容、尽情地拥抱着叙谈着,哦,一晃快四十年了。 四十年,我心里从未这么安静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小成,咱们的儿子,他终于离开我寻你而去了。谁能想到像他这样健康的躯壳竟会先我而成为你的伴影? 可惜他的灵魂并不像躯壳那么健康,也许不能随你在天堂久驻。 我们不只二次谈论过天堂、地狱;命运和人生。从我们两心相许那天起,老天爷就像是把一切都注定了似的,看去貌似偶然,其实在劫难逃。假使⽗亲不是因为搞到了一点大米让全家吃了顿 ![]() 你信奉上帝,我敬过菩萨,可你看不见幸福的天堂和乐园,我也找不到极乐的东土和西天。而今天,现在,就在这个安宁的夜晚我们在一块净地之上吗?我们命是“轮回图”上的投生儿,茫茫苦海的幸存者,佛说九九八十一难之后,福星自然返照。周围是这样安静,窗外的夜丁香开了花,花气袭人。⾝上盖的,⾝下铺的,又厚又暄。二勇今天晒了被子。如果那场煤气中毒的浩劫是我的最后一难的话,那么二勇,便是我的福星了。 对了敏芳,你见过H勇吗?他就住在咱们那条胡同的西口。你在的时候他还小,也许没有印象了,⾼⾼的个儿,不如小成那么终究却是嘴 ![]() 还记得那只鸽子吗?深灰,青靛,却毫不给人乌暗的感觉,它的脊背言去那么光徐、柔和_、你一定记得我原来执意不准小成养它,一来怕孩子物玩丧志,二来那年头纨挎们为养鸽子寻衅打架的事层出不穷,我木想惹是非,为此孩子哭过好几次呢。他爱那鸽子,胜过吃穿,常常久久抱着它喃喃低语,简直视为小小知己,可以托之以心。对于这种童贞的、近于神圣的爱的萌芽,⾝为人⽗,我不能一味扼杀。 后来我们一直养着它,就象家里的一口人似的养着,我不知道这多病的生灵后来究竟活了多久,我叫察警绑走后再也没有听到它的音信。 敏芳,我永远忘不了那情景..几个察警拧着我的胳膊,小成又哭又喊抱着我的腿,鸽子扑楞楞从他怀里惊恐地飞出去,察警 劲使端了他一脚,他还是抱着我的腿死也不撒手。啊,我的儿子!他抱着我,就象是你在抱着我,是我的亲人,我的家,生我养我的京北城在用力地抱着我,不让我走!六岁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可你知道吗?当那帮没有人 ![]() ![]() 那个兵荒马 ![]() 转眼快四十年过去了。一怀愁绪,半生离索,当一切成于既往,我们在自己心造的天地中幽幽重聚,但愿能够十分平静了。然而我无法忘记那的沙巴多少次梦寐之中见到低.见到小儿,见到我们常常路过的文津街、三海上的金鳌⽟练桥、煤山、那古旧而亲切的东四牌楼啊!亲人、故乡,蓬山飓尺,像可望不可即的海市蜃楼一样在梦中流连,每逢梦破人醒,悲从中来时,我常常会钻心地痛感到人世间的无味和自⾝的渺小、孤单。说实话,要是没有对你,对小成,对故乡的怀念寄托,我一定没有这么命长。 刚到湾台那几年,你知道我是怎么活过来的?几十万军队突然挤上那个孤岛,当官的靠一口国美面粉养活着,当兵的⾜⾜三年没吃圆过一回肚子。北方人在那儿⽔土不服,个个一⾝脓包⽔泡。想家呀,想老婆孩子呀,真是离恨⼲端,别愁万种,光我们一个师部,杀自的,两个,疯的,一个。我同屋的张大全,沈 ![]() 我在军队整整⼲了十三年。从教书匠沦为火头军,斯文扫地,已全然顾念不得。 我从三等兵一直⼲到上土,上土又分三荣我种最⾼宽到了19邓年我们这些游子兵提了你那阵子,成群的外国人拥进来开工厂、办商店、设行银,把湾台搞得热闹起来了。我进了中山北路一家名叫樱楼的餐馆工作。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是⽇本东家,老板叫浅沼,对我不错。敏芳,我想你一定不会怪我竟然愿意给⽇本人做事吧。杀⽗之仇,刻骨铭心,自然不敢一朝忘却,但是,和咱们同文同种的一个大国,总不会洪洞县里没有好人吧?咱们和⽇本的仇,是和那些想叫咱们亡国灭种的疯子们的仇,用不着和善良的东洋百姓过不去。世界本来是 ![]() 浅语先生的 ![]() ![]() ![]() 我就这样安⾝立命许多年,倒也顾全了温 ![]() 我也养了一只鸽子,做为一种向往,或者说是一种凭吊…。那鸽子也是灰⾊的,灰⾊中带着点青靛,它的咕咕叫声和小成的那只灰鸽尤其相似,听了令人神往。 它喜 ![]() 不,我并不是因为从浅沼先生那里得了湖口延命的饭碗而感 ![]() ![]() ![]() 那时候浅语先生已经开始和陆大做生意,我就托他寻访你和小成的下落。二十年中,你给我托了无数次梦,说你和孩子都还健在,只是 ![]() 在一个闷热的⻩昏,我印象很清楚,天像是要下雨,深灰。我那时都顾不上照例的寒暄,光是木呆呆地盯着他的嘴巴,心里害怕,膝盖直哆咦,摆手想叫他快说,又想叫他等一等,容我镇定一下再说。那瞬间我脑子里似乎一片空⽩,又似乎涌出一千个或凶或吉或悲或喜的结局,连那只善解人意的鸽子都察觉出情形不对,惶惶不安地飞到我的手上,尖嘴用力敲打我 ![]() 浅沼先生拿来了你的照片,是你去世的前一年照下的。眉目依稀,无情岁月虽使红颜老去,但以往的音容宛在,呼之 ![]() 浅语先生也带来了小成的照片,是小成和他太太的结婚照,仿佛他们早就算定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正是失去你的时候,不肯亵读我的悲痛,所以照得过分严肃,穿着也太素朴,以至于完全不象个结婚照。浅沼先生说,这是他们1971年限的,已经过去四年了,现在的小成比四年前还要胖一些。浅语先生还说,当小成听说我还活在湾台时,样子很惊慌,如同活见鬼一样。是啊,他和我分别的时候才六岁,也许早就想不起世间还有这么个⽗亲了。 可是不,浅沼先生摇着头,他说现在陆大上的情形颇有些古怪“海外关系”统统被看做是一种极不光彩的事情,人人呼若寒蝉。其实对湾台人来说,这是不难理解的,这儿的人同样也怕沾上“通共”的边。可是,我们毕竟是亲人,是⽗子啊! 孰能没有天伦? 儿子竟没有给我写一封信,连一声“爸爸”都没叫,那张照片,也不知浅沼先生是如何到手的,问他,他只一味头摇叹气。 我写了一封信,托浅沼先生有便时带到京北去。敏芳,我总得知道你的生前⾝后是如何安排的,有什么 ![]()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怪罪小成,我心目中的小成仍然是个可爱、懂事、又特别重感情的孩子,他不愿和我相认,只是怕担上政治的庒力而已。于是我不再给他写信,生怕妨碍了他在陆大的自处。就连二勇,在当时的环境下,倘使对海外关系没有小成那般恐惧,恐怕也是憎恨的吧!二勇那时还是个不更事的少年呢。 我继续 ![]() 湾台那些年经济搞得很 ![]() 是书h钱师长还不如我还存分实实在在甘明卜k他却不、行。要是照着浅沼先生的说法,凡当过军国营长以上、三青团区队长以上、一贯道点传师以上的人员,按陆大上的法律都要以反⾰命论处。钱师长半生戎马,杀人无其数,共产 ![]() ![]() ![]() 而我的盼头居然来得比想像的还快,1981年的夏天,不期然接到了儿子的一封短短的信,我⾼兴得发狂。现在我想不起那封信具体都说了些什么,总之是问我好,并且说他也很好,现在在~家饭店里当服务员,只是经济紧张,希望我能寄些钱去。 尺读之中,我仿佛听见了小成抱着我的腿哭喊的回声,那声音唤起我深理多年的亲子之爱。当天我就写了一封长长的回信,并且把我存在行银的全部美元取出来,一块寄到⽇本,托浅沼先生给儿子寄去。敏芳,一也许只有你才能体会我当时的奋兴,我总算能够尽一点人⽗之责了,我是个⽗亲啊! 从那天起我戒了酒。五个月之后,小成又来信了,还是那么短,问候之外还是要我再寄些钱去。我又寄了,并且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依依山⽔之恋,倦倦⽗子之情,字里行间,意犹未尽。我⽇⽇夜夜等着他的回音,希望他别那么匆忙,别那么简短,我盼着他能耐心地和我这个孤⾝在外的老⽗亲叙叙家常啊! 我等了整整一年,神不守舍的一年。 论人之常情,儿子不会这么久不理我,我预感到出了什么事。 果然,一天中午忽然有几个察警到樱楼来,要我去警署说话,不许我多问,也不许我回家,耝暴地要带我走。那时我突然想起三十几年前在同仁堂门口被几个察警绑架的一幕,于是说死也不肯走。可那些察警威胁说这是依法传讯,如果我拒传事情就更⿇烦,樱楼的伙计们也纷纷劝我不要吃眼前亏,先去了再说。我当时真想,如果小成在,如果他还能紧紧抱住我的腿,那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他们走的。可我是一个人,从⾁体到精神都是孤单单的一个人,我就是真的回不来了,人们无非茶余饭后做个谈资,没人会像你,我的 ![]() 他们把我带到台北景美察警分局,说是传讯,可往地下屋里一关三天不闻不问。 我惦念我的鸽子,想着谁会去给它喂食喂⽔⾊@@回回@ 到了第四天,他们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把我叫去问话,问话的是个⿇子,他拿出一封信给我看。 “知道是谁写的吗?” 这当然是明知故问,那正是小成的来信,短短的,不知写了些什么。 “是我儿子的信。” “你儿子是共 ![]() “他不是⼲部,是饭店的侍者。” “你还想赖?”察警老练而琊恶地笑着,‘你看看这张信纸吧,认识共 ![]() 信纸上方,红字函头:京北万宁宾馆⾰命委员会。 “⾰命委员会是⼲什么的你当然晓得噗,是共 ![]() 我说不上话,只用眼睛狠狠盯着那张⿇脸,那脸上集中了人类最专横、最败坏、最愚昧的表情,我憎恨这脸! 到现在我也没有闹懂那⾰命委员会是怎么回事,二勇后来对我说过,七十年代前后,陆大上连托儿所、养老院,连卖酱油。烙大饼的小铺小店,都有⾰命委员会。 可这种満天盖地到处都是的东西却构成了莫须有的罪名,使我⾝陷囹圄。察警们三天两头 ![]() “一朝进公门,九牛拉不出”在警署地下屋我一直过了三个月,全仗朋友在外奔走营救,连钱师长都找了他的一些老关系。但察警们却是些认钱不认人的家伙,一直久押不放,也不送院审判。我气恨 ![]() 后来,朋友们背着我用樱楼这些年的积蓄上下打点,疏通关节,正是:钱能通神,一买就灵。恰好又赶上九月十八⽇发生了两名察警抢劫三重市彰化行银十一万台币的丑闻巨免舆论哗然,所以,到了天气渐冷的深秋,我被放了出来,察警们说: “误会了。” 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写信给浅沼先生,要他转告小成,以后来信,千万别再用官家的信纸,什么“⾰命委员会”什么“公社”这种字眼儿都别用,信封上也别写简化字。为了防备再出事,我把儿子的前两封信,连同他和他太太的照片一起烧了。在那照片上,儿子穿着“⽑式”的服装,、更加上他太太的脸上没有妆,头发又没烫,外人看了,自然会刺眼、生疑。 那是深夜,和现在一样安静的深夜,连我的鸽子也沉沉睡去了。我一个人,⾝伴四壁,望着儿子的脸在桔⻩⾊的火苗中丝丝作响地变焦,变皱,哆喀着打起卷来,直到化成一撮黑灰…就像我忘不了儿子抱着我的腿的情景一样,我也一直记着那⻩⾊的火、乌黑的灰,还有那窜了一下就完全消失了的青烟… 是不是,我也到该撒手而去的时候了?何苦留着一个躯壳无味地耗蚀? 我本来也应该有一个完満的家,三世同堂,一团和气, ![]() 我活着,和樱楼一样半死不活地维持着。老军人们照旧到那儿聚饮,酒后的话题照旧是陆大。说到当年乡里事,或眉飞⾊舞,或热泪横流,我过去和他们一样“越是天涯无家客,越是逢人说故乡”说到全聚德的烤鸭、六必居的酱菜,还有东来顺的涮锅子…那膘⽩⾁嫰,见热即 ![]() ![]() 钱师长好久没来光顾了,他病倒在三军总医院里,我去看他时,已经整天离不开输 ![]() “你,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去年秋天,十一月。” “你的儿子,还来信吗?” 我摇头摇,不想和他扯这个,他也不再问,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似乎又恢复了那早已被人忘却的军人的严峻,又似乎在想着什么很遥远的往事,眼球凝止不动,一动不动,而我,我什么也不想,不想! “你说,你怎么…不回去?”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问我。 “回哪儿?” “找你的儿子。” 我没有回答,这个令我半生魂牵梦系,然而此刻又是这样辞不及防的问题。我没法回答。 钱师长的声音柔和起来,连那被苍老和疾病拖得形销骨立的脸也柔和起来“你应当回去,你不同我。” 我全⾝轰地一下,就像个在~道难题面前已经绝望的人,突然被人简单地提醒了那样,目瞪口呆!对了,我为什么不回去?趁现在还没有病老到他这种地步,为什么不走? “你应当回去,你不同我。” 钱师长欠了共产 ![]() ![]() ![]() ![]() ![]() ![]() ![]() 走! 我是急 ![]() ![]() 头一步是给残沼先生写信,请他帮我办好去⽇本访友的⼊境手续。然后,得把樱楼卖掉,换成现金。湾台为了防止外币流出,规定临时出境人员只能兑换一千美元外币,我就靠一个常在黑市走动的 ![]() ![]() ![]() 出境手续办得很顺利。虽然这几年去⽇本旅游和探亲访友已影国平常的事,几十年的坎坷使我对过分轻易的事情总是戒心无穷…我提心吊胆等着出境的那一天。 从提出申请到获准出境其实不⾜一个月,在我却仿佛熬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 四月二十一⽇,这一天来了。 临去机场的最后一件事,是和我的鸽子告别,我嘱咐它往北,往北一直飞,别管浩浩重洋,别管⾼山大川…我喃喃对它说了许多鼓励的话,相约在京北会合,心里也知道那是没影儿的事。 我终于松开手.朝天用力一帆鸽兰飞起来,转了一圈又_直通通地飞回到我的手上,我再抛起来,它在上面转着,疑惑地望着我,我挥手示意它往北飞,它犹犹豫豫地盘旋了一会儿,终于振翅飞去了。啊,它真的是往北飞去的!我心里一酸,同时又差点 ![]() 机场的海关和边防那天检查得格外严,察警似乎也比往⽇多。房子卖了,鸽子走了,至少在我的感觉上,⾝后已无一步可退了。我横着心一道道关口往外闯,活象个惊弓之鸟的偷渡客,又家个胆大包天的后险家。终于,我坐在机舱系上全安带,但仍不敢放心 ![]() 飞机起飞的时候,台北机场斜风微雨,雨落在椭圆形的机窗上,立即被甩成一条条细细的线,不,一 ![]() ![]() 路上没有发生任何事。到了东京羽田机场,我提着行李走出候机大楼,回头看看,没再发现那年轻人跟在后面,是我多心了?别,小心没大错。 叫了辆“的土”我先让司机随便转了两条街,回头看看,依然无事,我这才觉出背上已经冷汗淋漓,浑⾝象乏透了似的酸疼。本想先到浅沼先生家去,拿出纸片想给司机写地址,可笔一沾纸,不知怎么突然就改工艺氛.写下了这么二行字: “华中 民人共和国大使馆。” 一个年轻而又文质彬彬的外 ![]() ![]() “您因为什么想回国呢?” 我征了半天,没答出话来。我不知这是因为他的年龄尚难以去体会别人,还是纯粹的例行公事,——平地里冒出个湾台来客,他当然要查明“动机” 于是我答非所问:“您家在京北?”他打了一个愣,说:“在。”‘用陶创门是同乡啦。”他对我这种乡土感情似乎并不怎么响应,只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说: “很荣幸。”我又问:“您想家吗?”他说:“有点想吧,我都出来四个月了。”我说:“那么我已经出来四十年了!”他眨眨眼睛,然后会意地笑了,并且马上伸出一只手,说:“ ![]() ![]() ![]() ![]() 敏芳,你知道我听了这话 ![]() 大使馆里的同志都很热情,他们很耐心很带感情地听我叙述了我这一生的经历,很快帮我往京北发了电报,替我买好了回国的飞机票,还专门派人陪我上市场买东西。小成在信里提过他儿子——我的孙子——要考大学,很需要一台录音机学外语,对,得买个小录音机做为给孙子的见面礼。还买什么?该给儿子买块好表,可大使馆的同志说,带手表回去要上税,很不合算,不如买一支带电子表的原子笔,上面有表,可是算笔。好,就买它。可惜不知道儿子太太的⾝量,不然应该买几件好看的⾐服送她,也罢,索 ![]() 大使馆的同志说,这些东西咱们国家都有,买多了带着也不方便。行,这已经够我拿的了。 四月二十四⽇,我离开东京回国。不管进天堂还是⼊地狱,我都记着这个⽇子。 我坐的是咱们国中的飞机,咱们国中的航空姐小个个都漂亮、和气、象可爱的天使,把我这个只⾝异地四十载的老人接回京北来。京北,我朝思暮想的故乡。 飞机降落的时候,京北的天已经黑了,机场大厅里灯火通明。大厅看上去还 ![]() 在黑黝黝的树荫掩映下,金⻩⾊的路灯明灭不定,把路边的行人和远处的楼房映出一个膜俄的轮廓,我心里喊了一声:“啊,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带着不可抑制的狂喜,也带着那么一点伤感回到京北来了。这就是常常梦见的长安街吗?它原来不过是安天门的两臂,从东单到西单统共只有八里地,现在仿佛是夜一间长大了似的,不知开阔、崭新了多少倍。汽车走了很久,可一问司机,说是才刚刚进了图到,金⾊的路灯仍然像两条灿烂消流星;直通到望不到边的前方,那份气派,那种辉煌,使我奋兴得眼泪直往下呑,我说:“司机先生,请你停一停,我要下车自己走。”我从建国门內大街一直走到东单,一点也不累,我是六十几岁的人了,手里还提着大⽪箱。我觉得自己就象个生新儿,満眼都是陌生的东西,长安街居然这样伟大了。 儿子的信上说过,他们还住在无量大人胡同的老房子里,于是我从东单口往北走,走了老半天,竟然搞不清是走过了头儿还是没走到,总也不见无量大人胡同的牌子。街道的样子变化很大,哪儿是哪儿都认不出来了,想跟谁问个路,话到嘴边老是开不了口,哦,可真是“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了。 走去一像大楼跟既,我终于忍不住向几个年轻人间路,可都.说没这个胡同,又问一个年纪大的,才知道我已经走过了头。无量大人胡同现在叫红星胡同,而眼前这座计算机中心大楼就是原来“无量大人”斜对过那座有名的“那家花园” 红星胡同?我心里茫然,听着有那么点不是味儿,说不清为什么,也可能是觉着不如无量大人胡同叫着那么顺口吧。 找到胡同,找家还是不容易。快四十年过去了,只见旧时地,不见旧时人,老街旧邻大概没剩几家。已经晚上十点钟了,胡同里人不多,灯暗,门牌号也看不清。 改朝换代多少年,门牌号不知换了多少次,看清了也没用。我心里有点发慌。 ![]() ![]() “先生,请问原来的139号院在哪里?” “什么时候?” “民国…啊,一九四七年时候…” “哎哟,那可是老皇历了。” “总还有些老住户吧?” “那时候的住户?伯木多了。”中年人想了一下“对了,你跟我来,我领你找一个人去。” 我连连点头称谢,心里踏实了些,如果真能找到个几十年前的人物,他准会记得我们那个院子,说不定还是 ![]() 中年人把我领进不远的个小四天院。,不,靠大nrt面没有房子,所以应该说是个三合院。那古朴、素净的院落立即唤起我许多温暖的回忆。墙 ![]() 正房坐北朝南,亮着灯,中年人喊了一声: “二勇!” 应着喊声,屋门恍地拉开了,一个⾝穿深红运动衫的半桩男孩⽑⽑躁躁地探出⾝子来,看见中年人,把头点了一下:“哟,王叔叔。” “瞧,给你领一个客人来,找人的。”中年人又转过脸冲我说:“他 ![]() ![]() 湾台就有那么一种专门研究民俗学和地方史的学究们,他们 ![]() 四十年前,连他的⽗亲大概还托着鼻涕,而中年人居然把我荐给这么个⻩口小儿,并且象大功告成似的转⾝走了,只留下我和他,我呆呆地站在那儿,茫然不知所措。 “大爷从哪儿来?”那年轻人让开半个⾝子,做着请客进屋的样子。 “从湾台来。” “我是回来找人的。” “懊,”年轻人的情绪似乎松弛了些“您是湾台同胞吧?” “啊?啊,就算是吧。” “您回来找谁呢?” “旧门牌139号,有个叫小成的,大名叫…” “嘿!”年轻人不等我说完就抢过话来“您准是找121号的那人,他妈去世了,他爸爸就在湾台呢。” “对对,我现在回来了呀!” “您就是吗?您就是他⽗亲吗?对了,你们长得还真 ![]() 听这年轻人満有把握的口气,我又惊又喜,心想陆大竟有这等奇事,街道上这些快成了古董的旧事,一个⽑头小伙儿居然如此 ![]() 我进了屋。这屋子里外两间,很宽敞,也很⾼,是那种冬暖夏凉的好房子。我问:“你一个人住这儿?” 他点头:“我爸爸妈妈都在国外工作。” 我说:“想不到京北的住房现在这么宽敞,比湾台好得多了。” 他说:“住房?挤得没办法,这是我爷爷的私房,粉碎‘四人帮’以后才还给我们的。” 小伙子进屋穿⾐服去了,我在桌子旁边坐下,点上 ![]() 外屋只亮着一盏幽幽的台灯,灯座是个古⾊古香的花瓶,罩子却极洋气;一只簇新的写字台摆在屋里最显眼的地方,而那乌黑沉重的红木书柜已被⽇月磨去了光泽,想必是小伙子爷爷的家底儿吧。也许当年我住在这条胡同的时候,这些家具就已经摆在这间屋子里工,如今置⾝其中浑然如梦.不噤使人感慨系之。只可惜墙上装点得过于琐碎:有挂轴字画,虽欠古朴,却也儒雅一脉;也有新派挂历,一⾊美人头像,俗红 ![]() “咕咕咕,”一串 ![]() 这难道是菩萨的安排? 里屋的门拉开了,我抬起头,想对鸽子的主人笑一下,可是咪地一声,我愣住了,鸽子惊惶地从我怀里挣扎着飞出去,那一刹那间我只觉得全⾝剧烈地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头⽪忽地炸了一下;只觉得一股子⿇苏苏、酸溜溜的电流从后脚跟、腿肚子,一直贯穿了整个儿脊梁骨,敏芳,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察警! 我严然也是长者了,本来木应该无端憎恨一个素昧平生的青年,木应该无端恐惧一个正在帮助我的后生,但那一到我的确是被一种下意识的慌 ![]() ![]() “不!不!” 也许我的叫声太恐怖太尖锐了,那年轻人吃惊地后退半步,手⾜无措地看着我,又看看⽪箱,以为做错了什么事,他这种木安和歉意使我猛省;我怎么能拿着自己这大半生的积怨和伤痕,在一个全不相⼲的孩子⾝上发怈呢?人不能那么没理智。 “这⽪箱怎么了?”年轻人问。 “啊,没有,我是说这箱子沉,我自己提。” “咳,没事。”年轻人挥了一下手“别看我瘦,我有⼲巴劲儿。” 他放做轻松地提起⽪箱,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用目光催我走,我连忙把菗了半截的香烟匆匆掐灭,塞进⾐服口袋,听到他“哟”地叫了一声,我才发觉这个动作有点失态。 “我们在外面,”我想解释一句“在外面安⾝立命不容易,一点一滴省着过。”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半截香烟,笑笑说:“我们习惯这样了,让你见笑了。” “没有没有,这是应该的5咱们都是国中人嘛/’一小伙子反贫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怕您烧了口袋,这么好的⾐服。” 敏芳,我忘了跟你说一句了,他就是二勇,我刚才提起过的二勇。他在派出所里当察警,对咱们这一带户籍人口的变迁,是个名符其实的专家呢。敏芳,你看这孩子怎么样? 那天,是二勇领我穿过大半条胡同,找到了我们原来住过的院子,那院子变得几乎快认不出来了,比过去拥挤,也旧了许多,颜⾊好象也变了,空地被许多简易的小棚子占去了大半。我心里茫然。 找邻居一打听,小成刚好在一个星期以前搬了家,搬到不远的那片新楼里去了,具体地方谁也说不清。二勇领我去找。天黑,那片新楼区的地上坑坑洼洼,幽⻩幽⻩的路灯照着二勇一晃一晃的背,——那箱子确是很沉的,他不时换着手,又不时站下来等我,嘴里老是说着“快到了,快到了,”仿佛在安抚一个不耐烦的孩子。 找了一个楼,进去一敲门,说楼里没有这家人。下来,再换一个楼。进去敲门,又说没有。二勇着我气 ![]() “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京北完全变了,路遥八千里,人别四十秋,我已是人地两生了,能有什么办法? 快十二点了,舂夜,乍暖还寒。做为一个萍⽔相逢的人,木管如何好善乐施,帮忙至此,也该算仁至义尽了,可我真怕他说一声抱歉,丢下我走开。这么晚了,街上已看不见人,一个精疲力尽的孤老头子,你让我上哪儿去? “也许,能找个旅馆?”我试探着问。 “京北住店难,这么晚了 ![]() “也许…再找两个楼,能找到他们?” “深更半夜的,就怕再敲人家门人家也 ![]() “是啊是啊,把你也耽误得这么晚,实在…” “我没事。” 年轻人看着我,眨眨眼睛“要不然,上我家住一宿?” 我望望他的大盖帽,心里犹豫“这怎么敢当…” “没事儿,我家就我一人,被子、 ![]() 万般无奈,我只好感谢他的盛情。可实在是种战战兢兢的感谢,他毕竟是一个察警呀!尽管看上去是一个多么讨人喜爱的少年。 mGUxS.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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